第七十九章

一顿饭下来顾雨泽坐立不安，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自我掩埋，脑袋压得很低，耳朵上的潮红也久久消不下去。

今天干的蠢事，足以闯入他今年最尴尬事迹排行的前三，当之无愧。

晚上顾雨泽要回家了的时候，岑泧城一想到这事还觉得好笑，顾雨泽穿好鞋跺跺脚，掐着他的手臂故作埋怨：“别笑了啊，再笑我自闭了。”

岑泧城不怕他虚张声势，倚着鞋柜还是笑：“挺可爱的。”

顾雨泽经不住他用的“可爱”这个形容词，无话可说地抿紧了嘴，两颊轻微鼓起，像只嘴里塞满了坚果的小松鼠。

岑泧城笑着抓了把他的头发：“好了，路上小心点，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顾雨泽点点头，开门出去：“那我走了，明天学校见。”

“明天见。”

顾雨泽走进过道摁下电梯键，岑泧城手撑着门框，食指磨着光滑表面，忽然喊住了顾雨泽：“等等，你落了个东西。”

顾雨泽应声回头：“啊？”

电梯正好到这层，叮一声，岑泧城踩着拖鞋跑过来，赶在电梯门打开前又轻又快地亲了下顾雨泽的脸。

电梯门徐徐打开，好在厢里空无一人。顾雨泽被他大胆行为吓得出汗，又心动得要命，语无伦次地把岑泧城赶进家门，还因此错过了电梯。

这周体育课要期末测验，女生测八百米和仰卧起坐，男生测一千米和引体向上。

文科班男生少，寥寥十几个人站在起跑线前等待老师发令。离体育老师最近的周博在发令前一刻忽然开口：“老师，我有个问题。”

体育老师嘴里叼着哨子正要吹，一口气收回来差点呛死，咳了几声，摆摆手示意周博有屁快放。

“老师你看哈，当今社会提倡男女平等是不是，那我们这个跑步测验也要一视同仁对不对，怎么男同志就得比女同志多跑个两百米，这不是赤裸裸地对女同胞身体素质的歧视吗？”

体育老师还以为他要探讨什么深奥问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建议很有意义，我会向学校反映把女生也改成一千米的。”

附近在做热身运动的女生们：“周、博！”

周博：“……”

“跟我贫你还嫩点。”体育老师嘀咕了一句，重新举起哨子，“全体男生，各就各位！预备——跑！”

随着一声短促的鸣哨，男生们嗖地蹿了出去，边跑边笑，把周博落在了起跑线上。

周博吃了老师的白眼和嘲讽，又遭受弟兄们的嘲笑和背叛，气得跑在大队伍后面跳脚，跳了半天发现没几个人鸟他，又开始扯着嗓子喊冷笑话。

“他又跑又跳的，怎么还有力气说话啊？”

顾雨泽回头看了看，对着身边说话的大兄弟耸了耸肩。

跑了约摸半圈，周博的冷笑话攻击进一步升级，冷得像喜马拉雅山峰上的雪，却又足够好笑。

有个大兄弟憋不住了率先笑起来，感染了周边三四个忍笑忍得很辛苦的男生，一时间都笑疯了，完全迈不开腿跑步。

周博见阴招奏效，欣喜万分，加速往前超了好几个人，跑到终点时排名还挺靠前。

顾雨泽是被笑倒的其中一个，压着及格线惊险到的终点，他笑得肚子疼，索性瘫倒在草坪上歇息。

岑泧城跑得比较快，不知道他们队伍后边在搞什么幺蛾子，单膝跪在顾雨泽身边，抬手替他挡掉头顶的阳光：“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顾雨泽胸口起伏，说话还连续不了：“哈……周、周博跑不过我们，在后头讲，哈，讲冷笑话，差

点、差点笑断气，跑不动了都。”

草坪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几个人都惨遭周博毒手，闻言纷纷声讨起周博这个缺心眼的。

缺心眼本人跑完倒还精力充沛，站在体育老师身边挥手冲草坪这边招呼：“哎，休息完了就过来测引体向上啊！”

全班都测试完毕后离下课只有不到五分钟，开展不了体育娱乐活动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散在树荫底下聊天。

岑泧城陪顾雨泽去小卖部买水，走出来的时候小卖部门口聚了好几个女生，大白穿行在她们身边，扭腰摆胯身姿妩媚，蹭了一波好感和猫粮。

有两个女生的背影看着格外眼熟，顾雨泽走近了两步，试着喊道：“晓淳，周彤？”

晓淳和周彤回过头来，见是他们俩连忙打招呼。

和王晓淳对上视线时，顾雨泽原本还有点紧张。

他和王晓淳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双方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一直到王晓淳受伤后才断断续续恢复了线上的交流，但互相顾及着对方的心情，线下会面还是少之又少。

这么久过去，其实王晓淳已经释怀了，她自然地朝顾雨泽露出笑容，声音愉快清亮：“好久不见啦。”

顾雨泽放下了心里浅淡的不安，回应以同样的笑：“嗯，好久了。”

两个女孩子各自怀里都抱了只小猫，周彤知道顾雨泽喜欢小动物，兴奋地把小猫举到他看，这是大白的崽崽，超、可、爱！”

小猫似乎听懂了她的夸奖，很给面子地“喵”了一声，浅蓝色的猫瞳像海面一样闪闪发光。

顾雨泽弯下腰凑到小猫跟前，先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小猫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肉垫轻轻搭住顾雨泽的鼻尖，讨好地叫唤，顾雨泽被它打招呼的方式逗笑了，抬手去和小猫玩猫猫拳。

这边两人沉迷吸猫，旁边岑泧城和王晓淳聊起了天：“你们之前也是这节课上体育吗？以前怎么没碰上面。”

王晓淳一下一下地摸着猫咪，回答道：“我们体育老师懒，把他负责的两个班调了课，一起凑在今天测试了。”

王晓淳怀里这只小猫不太安分，不想给人抱了，顺着她的手臂往外爬了两步。王晓淳怕它掉地上，轻轻收紧了手臂，袖口的布料被小猫的动作蹭得翻上去一角。

顾雨泽玩了一阵想去听岑泧城和王晓淳聊什么，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王晓淳袖口底下与手臂白皙肤色格格不入的伤疤。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王晓淳之前被吴昊撞倒擦伤后留下的，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王晓淳留意到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抬起了手，笑道：“在看这个？”

顾雨泽有些无措地站直身子：“嗯……”

王晓淳单手抱猫抱不稳，岑泧城替她把猫抱过来，小猫看准了他俩交接的一瞬，踩着岑泧城的手喵一声勇猛地跳了出去。

它还没来得及为自由欢呼，便直直地跳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呔，哪里逃？”

小猫不满的叫唤和一道男声自背后同时响起，岑泧城循声回身，就见周博抱着小猫小幅度地晃来晃去。

“来，小猫还……给你们。”周博把猫送回岑泧城手里，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后。

岑泧城觉得周博说话的停顿很奇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自己回身后正好将王晓淳的伤疤暴露在周博的视线里。

周博显然觉得意外，他张了张嘴，怔了会儿后却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是天鹅啊。”

顾雨泽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呢？”

周博伸出两手的拇指食指比了个框，把王晓淳手上的疤痕圈进方框里：“这位朋友手上有只天鹅啊。”

几人把注意力转到王晓淳手上，看了两都有了画面。

顾雨泽：“还真是。”

岑泧城：“确实挺像。”

周彤：“哦哦我看出来了，真是只天鹅！”

周博笑道：“是吧？真漂亮。”

王晓淳自己看不到伤疤全貌，被周博这么一说，好奇的同时又有点脸热，催着周彤把小镜子拿出来。

“来来来你看。”周彤把镜子对准，怕王晓淳看不出来，指点道：“你看这里，这个有点钝的角是天鹅嘴巴，这里是脖子的弧线，这里是翅膀，后面是尾巴。”

沿着轮廓线再次描摹熟悉的伤疤，疤痕慢慢地脱胎成一只游曳水中抖擞华羽的天鹅，漂亮的飞鸟仿佛在垂颈低吟，将要展翅跃起。

王晓淳越看越觉得陌生，心里却止不住地涌起喜悦。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看见她丑陋的伤疤后不是表达怜悯与惋惜，而是笑着说你的伤疤像只天鹅一样漂亮。

心头淤积已久的介怀在一瞬间烟消云散，王晓淳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鲜活有力，似乎有熟悉的情愫在涌动。

她打量着身前头发卷曲，面带微笑的男孩，轻快而诚挚地说：“谢谢。”

“哎客气。”周博很大气地挥挥手，并不知道自己短短一句话给王晓淳带来了什么。

“你是雨泽的朋友吧？雨泽的朋友就是我周博的朋友！需要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敢问同学你的大名是？”

“王晓淳。”王晓淳笑起来，觉得他说话挺有趣。

周博：“哎，文科班的？”

周彤在一旁不满道：“诶，你怎么不问问我尊姓大名啊？”

周博哽了一下，找补道：“那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周女侠现学现卖，爽朗道：“在下周彤，晓淳的朋友就是我周彤的朋友啦！”

三人越聊越投机，顾雨泽和岑泧城半天插不上一句话，就先离开了。

岑泧城把第三次爬到肩上的小猫取下来，拎脖子托屁股，交给顾雨泽托管。

顾雨泽身上有股神秘力量，再不老实的猫被他一模都变得温顺粘人，他勾着小猫的下巴挠痒，小猫餍足地眯起眼睛，瘫软在他怀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

顾雨泽专心致志地撸猫，全然忘记了身边还有只大狗要安抚。岑泧城看了他半晌，伸出食指学着顾雨泽逗猫的模样勾他下巴，试图引起顾雨泽的注意。

顾雨泽躲开他的手指，笑道：“你干嘛呢。”

“你光顾着逗猫，我只好逗你。”

顾雨泽听完只是笑，笑着笑着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你连一只猫的醋都吃？”顾雨泽奇道，手下动作都停了，小猫不满地用后腿蹬他手心。

岑泧城不承认自己在吃猫的醋：“没有。”

“有的。”

“……没有。”

“都写在脸上了。”

“喂。”

背后忽然传出一声沉稳的低叫，打破了两人渐趋幼稚的对话，两个男孩齐齐回过头，和蹲在地上讨要小孩的大白面面相觑。

大白喵呜一声，蹭上了顾雨泽的裤腿，还拿爪子拍拍他，像是在催促：快把我孩子还来！

顾雨泽弓身把小猫放回地上，岑泧城索性蹲下身子，没用力气地拍了下大白的头：“电灯泡。”

大白

仰着头盯着岑泧城看了会儿，突然眯起眼睛，朝他吐了一小截粉色的舌头，脸上一个大写的嘲讽。

岑泧城头一次被猫吐舌头，好笑之余又想不能让这猫太嚣张，伸手去捞大白的脖子，故作凶巴巴地说：“你过来，看我收拾你。”

大白灵活地躲过岑泧城的擒拿，叼起小猫麻利地溜了。

顾雨泽目睹全程，笑得直不起腰，等岑泧城站起来，也学着大白的表情冲他吐了下舌头。

岑泧城保持着凶巴巴的语气，目光微沉地看着顾雨泽：“你是不是也要讨收拾。”

顾雨泽眨眨眼，根本没发现气氛不太对，“你要怎么收拾我啊？”

“……”岑泧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掐他的鼻子捏了两下，低声道，“知不知道你吐舌头有多可爱？”

岑泧城又说：“我怕自己忍不住想亲你。”

两人站在树荫底下，一些细碎的阳光扑撒下来，晃得顾雨泽有点头晕，他对上岑泧城在阴影底下依旧盛着光的眼睛，大脑空了几秒，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他想也没想就说出口。

“你不需要忍耐啊。”

岑泧城目光闪动，像是没料到顾雨泽会这样说。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响，把顾雨泽从一片空白扯回到清醒状态，一想自己刚刚干了什么，顾雨泽臊得落荒而逃。

岑泧城深深叹了口气，第一次感觉自己定力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