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水上滑梯是游泳场内最有人气的娱乐设施，分为三块区域，位处中央的是长约二十米，目测有四、五层楼高的斜坡滑梯，它的左侧是一架弯道众多的旋转滑梯，右侧是适合年纪较小的孩子玩的儿童组合滑梯。

潘家程带着何烁最先上到斜坡滑梯顶部平台，顾雨泽和岑泧城站在滑梯边上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潘家程和何烁手挽手，嗖地滑了下来，溅起来的水花很大，顾雨泽和岑泧城都侧身躲了一下水花的正面扑袭。

潘家程把何烁架出水面，大笑道：“好爽，阿烁我们再去玩那边那个旋转的！”

何烁脸上的水都没顾得上抹干净，忙不迭地狂点头，潘家程直接把他横着架起来，超人飞天一样地带走了。

岑泧城抬手遮阳望着滑梯，问顾雨泽：“上去玩吗？”

顾雨泽拿下泳镜：“走！”

沿着楼梯爬到平台上，顾雨泽才感受到这滑梯的高度，视野极佳，几乎可以把整个游泳场纳入眼里，远眺还能见到树木繁茂的山林。

岑泧城遥遥指着下边游泳池的某个点：“看，文伟和云开。”

顾雨泽凑过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发现林云开那个闪亮的黄鸭子泳圈，孙文伟在他一米多远的地方游荡，两人似乎在说笑，也有可能是在互怼。

“我看到了，云开的游泳圈真的好显眼啊。”

顾雨泽在滑梯上坐下，招呼岑泧城坐到身边来。岑泧城看了眼隔壁两个小哥，没怎么犹豫地坐在了顾雨泽身后，伸手抱住了他。

顾雨泽没防备，有点吓一跳：“啊。”

岑泧城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上：“没事的，你看隔壁，也是这姿势。”

顾雨泽悄悄往隔壁送去视线，旁边这两个小哥好像都很怕高，把彼此搂得死紧，还没开始滑就已经在惊恐得大叫，平台上好几个游客和孩子都在看他们笑话，倒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

顾雨泽有点说不上来的愧疚，低声道：“抱歉，我是不是太战战兢兢了？”

交往以来，顾雨泽虽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但在公共场合，他还是无法自在地去享受一些正常朋友间也会有的亲近举动，他怕自己的情绪外露得明显，给别人察觉到他和岑泧城非同寻常的关系。

相比之下岑泧城就要坦荡自然得多，他有能力把亲密的度把控得恰到好处，因而更加有恃无恐，没有顾雨泽那么多的顾虑。

水池的上方隐约浮现着一道彩虹，岑泧城指给顾雨泽看，顺便把他搂紧一些，感觉喉咙泛着苦涩。

顾雨泽没有亲口提及过暗恋多年迟迟不表白的原因，但岑泧城和孙潘两人短暂地聊过一些，大体知道一部分原因是顾雨泽担心他会被暂且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同性恋爱所困扰，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虽说在伙伴们的帮助下顾雨泽的心态已向好的方向转变，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惧怕着岑泧城会因为这段恋爱受到外界巨大的恶意和伤害，免不了会一惊一乍。

一想到顾雨泽揣着暗恋的心情和复杂的忧虑在自己身后独自前行了那么久，岑泧城就止不住地感到心酸。现在他已是顾雨泽的男朋友，想名正言顺地替顾雨泽分担一部分包袱的重量，可顾雨泽还是只肯给他看那颗满是欢喜和爱意的心，别的通通背到身后去，默默一人承担。

顾雨泽不舍得岑泧城去碰那些惹人恼的事物，他希望岑泧城在同他交往的时光里总是快乐而无忧无虑的。但岑泧城同样期盼着顾雨泽可以对他有所依靠。

他们坐得有些久，迟迟不往下滑，旁边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岑泧城不动声色地察觉到，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还害怕吗？害怕的话就再坐一会儿。”

以为又是个怕高的，那游客不再狐疑地往这边看，自己滑了下去。

岑泧城贴着顾雨泽的鬓角，轻轻地蹭了下，低声道：“你会害怕被别人发现，是担心我，在意我，是吗。”

顾雨泽双手搭在岑泧城的腿上，点了点头：“嗯……”

“那有什么可抱歉的呢，你这么关心我，该是我感到荣幸才对。”岑泧城低低地笑，又认真起来，“不用总是独自承担一切，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你可以依赖我，向我撒娇，我会感觉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你需要着我。让我也成为你的护盾，可以吗，雨泽。”

顾雨泽百感丛生，眼眶有点热，他微微侧头，唇角蹭到岑泧城的脸，声音动容得轻颤：“好。”

滑滑梯玩腻后，几个人转移到比较深的游泳区，何烁在这边站不住脚，林云开带他去较浅的池子玩耍。孙文伟不放心，也跟着去了，潘家程则游去了两米多深的水域，留给顾雨泽和岑泧城相处的空间。

顾雨泽太久没游，竟是忘了该怎么闭气，反复试了好几次，二十几秒就撑不住，还呛了好几口水。

岑泧城拉住他的双手：“可能是不太适应水压，慢慢来，我和你一起。”

顾雨泽点点头，岑泧城数三下倒计时，两人同时深呼吸扎进水里。

水实在是太清澈，人潜进去，说是皆若空游无所依都不为过，只有身边飘荡的细小气泡才能使人人察觉到正身处水底。

明媚的阳光透过水面折射.进来，把整一片池水照耀得宛若一块通透的水晶，细长的波纹线如烟袅袅，织成连绵的网，罩住水中双手紧握，久久对视的两个少年人。

顾雨泽的黑发在水流中缱绻，波纹的光影明暗交错地盖在身上，像一尾身着银色鳞片的鱼。池底反射的流光映照在岑泧城脸上，灿灿的，他是水中另一个发光体。

心率加快，耗氧增多，顾雨泽吐出一串气泡，支撑不住率先探出水面呼吸，岑泧城跟着他浮起，气息有些不稳。

“……再试一次？”缓了会儿，岑泧城哑着声音问。

顾雨泽咳嗽一声，应道：“好。”

又一次没入水中，岑泧城将顾雨泽抵到池边，在波光粼粼的水底下吻他。

泄出的气泡擦着相贴的唇浮过，柔水包裹着躯体，带上了暧昧的热度，软热的舌尖相触，他们交换着彼此口中所剩无几的空气，像过渡灵魂、交付身心。

顾雨泽在水下坚持了将近一分钟，他觉得时间走得很慢，岑泧城的触摸与亲吻都变成了慢动作；又觉得时间走得太快，他想一直溺在水里，和岑泧城做任何想做的事。

两个小时过去，几人回到更衣室门口集合，都游得肚子咕咕叫，商量过后决定去泳场外边不远的一家烧鸡店吃过晚饭再回去。

顾雨泽和岑泧城留在休息室给大家看管手机和物品，等其余四人收拾完了再换他俩进去冲澡。

由于是新开的泳场，淋浴间还算整洁干净，每个隔间都有门，门后还有挂钩和铁架，供使用者放衣物。

简单冲洗过后，顾雨泽擦干身子穿衣服，套裤子的时候突然脚滑了一下，脑袋磕到瓷砖墙，顿时升起一阵晕眩和剧痛，扶着墙蹲了下去。

他这滑倒的动静还挺大，整个淋浴间都听到了磕碰的声响，岑泧城就在他隔壁那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骤然咯噔一下，上衣都没来得及套，跑出来敲顾雨泽的门：“雨泽？你没事吧？”

顾雨泽头疼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岑泧城听不到他回应，当即着急了起来。

他看见顾雨泽这个隔间的门关得不是很严，留了一条小缝，能看见里头门闩的黑影。他当机立断摘下手腕上储存柜的配套手环，用手环上坠着的长方形号码吊牌伸到缝里把门闩给挑开了。

推门进去，顾雨泽蹲在墙角，手捂着头，脸埋在双膝里看不见表情，岑泧城蹲下来扶住他的肩，确认他其他地方没有受伤，手掌轻轻地盖住他的脑袋摸了摸，“很疼？”

听到岑泧城的声音，顾雨泽抬起头，眼角红红的，抿着嘴不说话，小幅度地摇头。

隔间外有同样担心的人围看了一下，岑泧城冲他们摆摆手，说人没事，缓一下就好，围观的人才散走。

有个小哥路过，瞅见他们，猜是蹲在地上的男孩磕了头，另一个在安慰，于是诚挚地用台湾腔慰问道：“疼疼飞走了。”

这一句话莫名戳中顾雨泽的笑点，他没忍住笑了起来，那小哥也跟着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后走了。

岑泧城拨开顾雨泽额头上的湿发，趁着没人吻了一下他的头，学着那位小哥的腔调复读道：“疼疼飞走了。”

顾雨泽笑得更快乐了，头顶的刺痛随着注意力的转移消减了一些，疼疼真的飞走了。

“站得起来吗？”

“嗯。”

岑泧城扶着顾雨泽，待他站稳后把门阖上，紧紧地抱住了他，“吓到我了。”

“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没事的。让你担心了。”顾雨泽回抱他，心砰砰地跳。

岑泧城放开他，避开头上的大包抚摸他半干的头发，叹道：“疼得都快哭了，还说没事。”

顾雨泽心虚地揩搓发红的眼尾，吐了吐舌头说：“那，那我不说了。”

“说点别的？”岑泧城带笑看他。

顾雨泽耳朵开始变红：“要说什么……”

岑泧城轻声说：“依赖我，向我撒娇。”

顾雨泽生平第一次尝试撒娇，脸红得滚烫，牙关咬紧又松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岑泧城很有耐心地等着，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亮得炫目，直击心脏。

“……”顾雨泽捂着心口，凑齐了身上所有的勇气，“那个，撞到头了，要、要你抱一下才不痛。”

岑泧城听他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僵硬生涩，却可爱得过分。他再一次把顾雨泽拥进怀里，像拥抱整个世界那样地用力。

他将一直这样拥抱他，他是他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