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顾雨泽暑假通常在家消化以前攒起来没时间看的书籍和电影，小日子过得自在，除非老孙胖子喊他出来玩，否则他完全不会有出门的想法。

但顾母发现儿子这几天变了个人似地，主动外出得特别勤快，甚至早上七点多就出门了。逮到人一问，才知道顾雨泽起这么大早是为了和岑泧城一起晨跑。

那天游泳后顾雨泽浑身酸痛，稍微动动胳膊动动腿都会难受得哼声，通电话的时候不小心给岑泧城听了去，岑泧城就想拉顾雨泽一起跑步锻炼身体，也趁此机会把他的体质练起来。

一开始顾雨泽根本跑不动，才慢跑三圈就快要他的命，不得已只好跑几圈走几圈勉强凑够运动量，刚开始的那几天顾雨泽感觉骨架子都跑散了。

后来身体适应了运动量，顾雨泽已经可以不太费力地连着跑半小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个算得上突破身体极限的好成绩。

有岑泧城陪跑，顾雨泽坚持了很久，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带动起来，跑完不但不累，反而浑身舒爽畅快，轻盈非凡，心情都跟着好起来。顾雨泽本是爱屋及乌，现在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跑步。

八月份，锦城久囿于夏，热得正盛。

这天两人也照例去跑步了，今早的太阳比昨天的要晒得多，担心中暑的两人提前结束了锻炼。

一开始两人约在锦城广场跑，跑完自然是去顾雨泽家歇息冲凉。

到家后顾雨泽瘫在地上休息，岑泧城先去冲澡，他轻车熟路地走进顾雨泽房间，打开衣柜拿自己寄放的换洗衣服，回到客厅给顾雨泽倒了杯水后才去浴室。

顾雨泽怕着凉没开风扇，静坐在地板上纳凉，豆大的热汗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里冒出来，他就着衣袖抹掉下巴上快要低落的汗珠。

爸妈都出门了，家里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从后阳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又很自然，岑泧城存在得好像本来就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岑泧城冲的战斗澡，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走过来呼了一把顾雨泽的头，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问：“水怎么没喝？”

“冷的，放热了再喝。”之前岑泧城嘱咐他运动完切忌喝冷水，顾雨泽嘻嘻地开过玩笑，洗澡去了。

一个澡足以让顾雨泽重获新生，他一身清爽地走进客厅，看到岑泧城正坐在地上吹风扇，脚步轻快地来到他身边坐下。

刚才洗澡忘开排气扇，空气闷着热，顾雨泽对着风扇扯领口，锁骨随着衣领的摆动忽而完整忽而遮盖。

这把转页扇用了十几年，运作起来声音有点大，风呼噜噜嘎拉拉地吹着，岑泧城闻到风里带着一点顾雨泽身上饱满的水汽和沐浴露香味。

他看着顾雨泽白皙光滑的后脖子，心忽然有点痒。

顾雨泽吹着风有点想打喷嚏，酝酿了半天有了点意思，被岑泧城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抱住给吓没了。

顾雨泽觉得好笑，扣住岑泧城搭在腰间的手问：“怎么了这是。”

岑泧城埋在顾雨泽的肩上，呼吸到愈发浓郁湿润的薄荷香，还有一丝独特的气味，有些像烤饼干或是烤面包。那是顾雨泽本身的味道，蓬松又温暖。

男朋友的头发很短，碰着有点扎，顾雨泽脖子上尽是又痒又疼的触感，笑着躲了躲：“别闹了。”

岑泧城任他躲，鼻尖蹭过他的侧脸：“好闻。”

“唔，你不也是。”顾雨泽也闻了闻岑泧城身上的味道，他俩用的沐浴露是同一瓶，两人的香味逐渐交混在一起，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

“啊，想起来一个好笑的事。”顾雨泽转了个角度倚靠在岑泧城臂弯里，“我

家浴室洗手台上不是沐浴露和洗发水分开各放一列吗，我妈之前把一瓶洗发水误放在沐浴露那一列了，我爸看也没看就当沐浴露用，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妈觉着我爸身上味道不对才发现他用错了，笑了我爸一整宿。”

岑泧城忍俊不禁：“你爸其实是个谐星吧。”

顾雨泽也笑：“我也觉得。”

“你今天什么安排，也要看电影吗？”

昨天岑泧城没留下来蹭饭，十一点多就走了，顾雨泽给他汇报日常安排，说自己下午看了部情感类电影，发过来一堆大哭的表情包。

“不看了，我情绪得缓缓。今天拆个礼物，等会儿啊我去拿。”

顾雨泽很快拿着礼物和一把美工刀回来，岑泧城看着那礼物的包装，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自己今年三月份送给顾雨泽的生日礼物。

“你还没拆？”

“你不是说送的是书嘛，我就想等到时间足够宽裕再把它拆开，然后一口气慢慢读完。”

顾雨泽拿着美工刀小心翼翼地裁切，神情专注，动作又慢又细。这是岑泧城第一次送他的生日礼物，他连包装纸都舍不得损坏分毫。

顾雨泽在包装侧边开了个口，缓缓把书抽出，捧在手里好奇又珍惜地看。

这本书不算厚，但很有分量，封面上绘制了一群熟睡着的可爱农场动物，它们中间躺着一大一小两个拿扫帚的人，看上去像是魔法师和他的弟子。

顾雨泽抬起头，喜形于色，眼底渥着的惊喜的光藏都藏不住：“是绘本吗？”

岑泧城见着那道光，心也被照得柔软：“嗯。”

说实话，顾雨泽很意外，对于岑泧城会送什么类型的书他有过许多的猜测，但未曾料想到岑泧城会送给他绘本。

一想到岑泧城站在绘本专区认真挑书，身边看绘本的孩子们一个个端着好奇又奇怪的目光打量高个子的画面，顾雨泽就很想笑。

仔细欣赏了一番精致的封面，顾雨泽轻轻地翻开扉页，一行熟悉的字体随性地落在米色的粗纹纸上。

顾雨泽用手指拂过纸上已经干透的字迹，轻微的凹凸感越过指尖传达到心上，带着他去想象岑泧城一笔一划写下“生日快乐”的祝福时专注而用心的画面。

他知道岑泧城送出这份礼物时并未掺带多余的情愫，但这份礼物跨越了时空，如今顾雨泽带着与四个月前全然不一样的心态拆开它，所得到的要比单纯的感动和珍爱要多得多。

“喜欢吗？”岑泧城摸着顾雨泽的头问他。

顾雨泽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好喜欢。”

岑泧城把绘本翻开，翻到一只巨大的粉色猪猪给他看，“你还记得这个吗？幼儿园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是在看这个绘本。当时你说这只猪是龙，我纠正你它是猪，你不听，一直坚持是龙。”

顾雨泽不记得这事儿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想自己小时候未免太傻了。

他歪着头打量画面上有半座大山那么大的猪猪，越看越觉得有那么点龙的意思，打脸打得有点快。

“呃……”顾雨泽扶额，“其实我现在看着也还是觉得有点像龙……”

岑泧城没绷住笑，往后仰躺倒在地上，用手臂挡住眼睛笑了老半天。他单纯可爱的顾雨泽，果然还是怎么长大都不会变。

有另一个人相伴的美好时光过得比一人独处要快很多，两个月不到的假期也慢慢地像那逐渐变短的白昼一般流逝。

临近开学，短信和社交软件总是热闹的，学校群发了好几条暑假作业和开学的慰问短信，班群里则在共享着新学期的分班情况。

顾雨泽高二新学期被分配在一班，很幸运地和岑泧城在同一个班级。周博也在一班，除了沈放被分配到六班外，夜修小分队四人组还能凑齐三个人。

董晓六月份高考完就已经离校，而上半学期要内宿的高三生一栋宿舍楼够住，暂时没有和低年级混住的需要，因此501寝一个床位还空着，开学前岑泧城私心问过顾雨泽要不要申请住宿。

顾雨泽本来觉得可以，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岑泧城面前他的意志力比蛋卷上的酥皮还薄弱，一样薄得透彻的还有脸皮。有时稍微亲热一会儿他都能起反应，又臊得不肯让岑泧城碰，万一真住一个屋里擦枪走火，害彼此难受不说，更怕被宿友突然撞见。

正式开学的那天早上，顾雨泽在路上看到了好多高一新生，初中校服花花绿绿不一而同，他们面上带着青涩，却展露着迎接新环境的切盼和欣喜，让顾雨泽回想起自己来溪苑上课的那天，大抵也是这样。

停车的时候有几个新生跟他热情地打招呼，一口一个学长师兄，喊得老甜，顾雨泽一高二老油条被叫得心花怒放，差点走错教室。

新学期座位不按表，先到先得，岑泧城老早就帮顾同桌霸好了位置。

顾雨泽雀跃地在岑泧城身边坐下，跟他分享开心事：“我刚来教室路上，有好几个不认识的新生喊我师兄学长，哇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师兄学长，怪不好意思的。”

岑泧城单手支在桌上，手托下巴，看着顾雨泽鼻尖上亮晶晶的汗珠和亮晶晶的眼眸，悄声说：“师兄。”

顾雨泽没反应过来：“啊？”

岑泧城又说：“学长。”

这回顾雨泽笑了好久，心说你这人怎么连新生的醋都吃啊。

早读打铃前人到齐了，陈星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后招呼男生们去搬书，女生们帮忙发资料。大家轻车熟路，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开学几天后，社团也开始恢复活动，顾雨泽和岑泧城一个是副部长一个是社长，都很有得忙。

这学期的招新周和去年不太一样，被安排在了国庆放假前，没有太充裕的时间给高二们做准备。除此之外今年新创办了一个求知辩论社，学校想在为期10个教学周的时间里举办首届社团辩论比赛，激发学生对辩论的兴趣，鼓励学生参与到这项思想碰撞的活动中来。

辩论比赛采取淘汰机制，第一轮就在国庆放假完高二级考完试以后，在此之前各社团要组织起一支合格的辩论队伍，如果能在比赛中拔得头筹，那在学期末的优秀社团评比中将会有非常大的优势。

鸾织是大社团，有能力的社员不要太多，顾雨泽觉得这辩论队名额怎么着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动员大会上谈到辩论队人员的安排时他还挺自在。

结果文学社为了公平起见，选择用抽号器随机选人，顾雨泽好巧不巧被抽中了，和其他天选之子一起站在台前接受全体社员热烈的掌声。

顾雨泽右眼皮跳得厉害，回到座位还被坐在旁边的部长捅了一刀：“哥们，不要有太大压力，能进决赛就差不多了啊，再多的我们大家不强求！”

顾雨泽在心里喷了一口老血：“你还是别对我有太大期望了。”

这倒真不是谦虚，他一向腼腆随和，连最亲近的亲人朋友都几乎没有见过他强势的一面，更别提当着观众评委的面和对手展开唇枪舌战，气势上就短人一截了。

夜自修课间，顾雨泽和岑泧城边对作业答案边聊社团辩论赛的事，岑泧城苦笑了两声：“那我们算是竞争对手了。”

顾雨泽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意：“你也要上啊？”

“地理社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我不起个带头作用以身作则，估计都没人参赛直接弃权了。”

顾雨泽把错题勾了个圈，想等会儿聊完再问岑泧城怎么解，笔一丢直接把额头抵在了桌子上，“我真觉得自己不适合辩论赛，之前好奇去看了个辩论的视频，一开始把自己代入了正方立场，看到最后我发现我变成了反方的立场……哎。”

岑泧城转着笔笑：“有人说过辩论就是在互相洗脑，而你要在传销的环境里保持清醒。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可以的。”

获得肯定与鼓励，顾雨泽稍有些振作，大脑慢半拍地转了一圈，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啊，不太妙，希望比赛的时候不要太早遇到你们社团。”

岑泧城：“怎么说？”

顾雨泽坐直起来，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挺认真地说：“你想啊，你要是当一辩，陈词完了我满脑子都是‘岑泧城你说的观点全都对’，那怎么办啊。”

岑泧城还以为顾雨泽是狠不下心面对自己驳论，结果居然是怕这个，心里头被男朋友不经意间倒了罐蜜水，甜得很。

他支着下巴，眼睛微微眯着，笑得宠溺：“不如弃暗投明？”

顾雨泽好笑道：“谁暗谁明啊，我能是那种背叛组织的人吗。”

岑泧城挑眉，倾身凑到他跟前，轻声说：“那我从你。”

说得太直白，话语直抵心脏，和热切真挚的眼神一起重重地敲动了顾雨泽的心扉。

顾雨泽脸有点烫，抬手摁在了岑泧城面门上，挡住他看自己的视线，别开头用气音说：“你别……”

岑泧城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顾雨泽微微泛红的侧脸，了然却依旧反问：“不喜欢？”

顾雨泽摇头，松开了手，拿起水笔在草稿纸上画接连不断的线条，害羞了半天才说：“只是受不了。”

受不了你暧昧的情话，总想忍不住要接近你，触碰你，拥抱你，亲吻你。

潜台词并不难猜，这是顾雨泽仅用只言片语就能传达到的爱意，他说这话时还快速地撩眼皮看了岑泧城一眼，害羞又隐忍的样子。

那一眼让岑泧城也有点受不了了，他学着顾雨泽用笔在纸上乱画，从未这样冲动地想当众亲吻他。

画着画着，两个人的笔尖忽地碰在了一块儿，就像他们的心互相吸引着，无论走多么蜿蜒多么漫长的路径，最终还是会抵达对方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