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顾雨泽这话乍听起来挺中二的，可诉说在此情此景，岑泧城只感觉到无比心动。

他揽着顾雨泽轻轻地左右晃，笑着说：“我说的那些，也都是真心。”

顾雨泽蹭蹭他的鼻尖：“嗯。”

没有抱很久，岑泧城放开顾雨泽让他先去洗澡，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

顾雨泽在浴室里淋浴，温暖的水流让大脑渐渐复苏。方才说过的羞耻话以及做的羞羞的事情，如同旋转木马一般伴着轻快的音乐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被岑泧城所触碰过的地方，随着无法控制的回忆一点点发烫，顾雨泽把水温调成冷的，依旧阻挡不住害臊的热度的攀升。

混乱之中，他失手将上衣掉落在地上沾湿了，实在是做不到光着膀子走出浴室，顾雨泽不得不开了条门缝喊岑泧城过来。

岑泧城很快找了件白色的卫衣出来，交递时顾雨泽躲在门板后不肯露脸，只探了只手出来胡乱地抓，岑泧城故意拿远了些让他够不到，顾雨泽从门板后出现瞪了一眼，岑泧城才笑着把衣服给他。

卫衣很宽松，顾雨泽穿着领口有点露，稍微能看到肩上牙印的一角。岑泧城看到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喉咙有点干。

他走过去，替顾雨泽把领口掖紧实了些：“这里小心点。”

顾雨泽反应过来，红着脸把卫衣兜帽翻上来，盖住了愈发通红的耳朵。

岑泧城去洗澡的空隙，顾雨泽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他和岑泧城凌乱地混在一起的正装，脑子放空了半天，最后缓缓地摸出了手机。

岑泧城洗完澡出来就听到顾雨泽在讲电话：“……嗯，对……没什么，就是想留个纪念……嗯好的，那麻烦老师了，拜拜。”

岑泧城投去询问的视线，顾雨泽眼角抽了抽，半晌才说：“我跟赵老师说我想把正装买下来，没脸还回去了……”

岑泧城愣了一瞬，又想笑又脸热。

等完全收拾妥当，差不多也快到放学的时候了。为了不跟食堂的人流高峰撞上，两人错峰吃了饭，吃完往教室走的时候下课铃才刚刚打响。

回到教室，班里大部分人都在，闹哄哄的。周博看见他俩回来了，热情地冲他们招手：“比赛怎么样？哪边赢啦？”

顾雨泽拉开椅子坐下：“没分输赢呢，旗鼓相当。”

沈放看着同桌坐下，说：“你们那边鼓掌的声音都传到这边来了，打得这么精彩？”

岑泧城笑了声：“嗯，很精彩。”

周博瞅见顾雨泽身上的卫衣有点眼熟，扯了扯他袖口问：“咦，你早上好像不是这件衣服吧？”

顾雨泽条件反射似地挺直了腰背：“哦，啊，我衣服掉地上沾湿了，这件是跟泧城借的。”

“哦哦。”周博点着头，却还是紧瞅着卫衣，视线徘徊在领口处。

顾雨泽心虚地抬手掖了掖领口，心想该不会是牙印露出来了吧？！

这时教室外有道声音救了他：“周博！”

周博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他满脸笑容地朝那边喊道：“哎！就来！”

顾雨泽听着那声音很耳熟，扭头一看，果然是王晓淳，和岑泧城一起遥遥跟她打了个招呼。

“雨泽你起开，让我过去。”周博硬是压着顾雨泽的肩从他背后和桌子间那点小空隙挤出座位，下手没轻没重，顾雨泽感觉骨头都要被他碾碎了。

周博蹦蹦跶跶地跑去和王晓淳见面，两人原地说笑了两句，很快一起离开了。

顾雨泽揉着被按得生疼的肩膀，八卦之心从未如此强烈：“他俩这啥情况啊？”

沈放笑了一

声：“还能啥情况，他们这周一直在一起吃午饭。”

这周顾雨泽和岑泧城一直在忙表演赛，下课铃一响人就离开教室了，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周博和晓淳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自从那天周博在小卖部门口和王晓淳认识并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两个人从线上聊到线下，非常合得来。有一次两人在楼梯间遇到了，便搭伙去食堂吃饭，后来王晓淳总会顺路下楼来喊周博一起，渐渐地就发展成了饭友关系。

两个好友意想不到地越走越近，顾雨泽既惊讶又高兴，追着问沈放：“那，那他们就只是约个饭的关系吗？”

沈放说：“我问过他一次，对那个女生到底什么意思，他只跟我说了一句‘相见恨晚’。”

“这小子。”岑泧城笑着摇头。

周博平时和谁都聊得来，却只表示对王晓淳“相见恨晚”，分明这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又不好意思直说。

顾雨泽笑得停不下来，又问岑泧城怎么对这事儿毫不知情，“你们不是一个宿舍的吗，没发现周博这阵子有点什么猫腻？”

岑泧城还没说话，沈放先嘲笑道：“他看得出来吗？别说周博喜欢谁，估计喜欢他的人晃到他眼皮子底下他都看不出来。”

顾雨泽听完沉默了两秒，突然开始爆笑，笑得人都趴在了桌子上，肩一怂一怂的。

岑泧城难得脸色有点糟糕，推了沈放一把说：“写你的作业吧。”

沈放莫名其妙，扶着眼镜严肃道：“我说得不对吗？”

顾雨泽忍着一肚子笑意点头应话：“对，你说得太对了。”

岑泧城神色复杂地弹了他的脑门。

十二月末，气温已经很低，在老妈和岑泧城的双重督促下，顾雨泽衣服加得非常及时，没有感冒生病。

之前忙碌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偷偷把时钟拨快了，一星期一个月眨眼就过。安闲下来后，时间仍旧依着惯性往前快跑了好久，转眼又到了圣诞节，以及岑泧城的生日。

去年班里人给自己办生日会的场景岑泧城还记忆犹新，若不是顾雨泽提起他今年的生日，他都感觉离那个时候只过了几个月。

回想这一年，四季轮倒，同班同学换了好几波，唯有顾雨泽还是陪在身边——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偶尔家人也会忘记的生日，有个人一直惦念着，认真地问你今年想要什么礼物，这样的体验很奇妙，也很温暖。

去年的礼物欠条岑泧城至今没有找顾雨泽兑换，顾雨泽追问起来，岑泧城揉着顾雨泽的头半真半假地说：“如果你当时不肯接受我的表白，我会拿着欠条威胁你同意。”

这种话从岑泧城嘴里讲出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他怎么舍得威胁顾雨泽。更何况，这根本就是一道只有唯一解的题目。

顾雨泽给他的答案，永远只有我愿意。

顾雨泽抓过岑泧城的左手，摸他干燥又粗糙的指尖：“那你想好今年的礼物要什么了没？”

岑泧城想了想，最后说：“带我去旧城逛逛吧。”

他想和顾雨泽重温曾经一同走过的每一片风景，用新的记忆去覆盖顾雨泽那些留有酸涩的过往，直到有一天，他们共处的回忆会被满目绽放的花朵铺满。

圣诞节和岑泧城生日恰好都不在周末，于是岑泧城提议把庆祝的日期提前，和顾雨泽约定好星期日晚上在锦城旧城区一个很显眼的地标建筑下见面。

地标是一座很古老的城楼，石砌城门之上是三座绿瓦红柱的门楼，城楼整体被金色与红色的装饰灯光照耀着，在一方现代化的空间里庄严依旧。

岑

泧城提前半个小时抵达城楼底下，没想到顾雨泽来得比他还要早。

顾雨泽靠在城门石墙上，双手揣在白色外套兜里，仰着头，似乎在看天上有没有星星，金灿灿的彩光映在他的眼里，像万家灯火，像归宿和慰藉。

顾雨泽是他寒夜里的暖灯，只不过是见着了人，岑泧城觉得身心都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暖意。

他走近了些，喊了顾雨泽一声：“怎么这么早？”

顾雨泽马上转过头来，露出笑脸，小跑着来到岑泧城跟前，和穿着厚衣服的岑泧城来了个软乎乎的拥抱：“想早点见到你啊。”

冬夜温度低，早些时候又飘了阵夜雨，空气比往日更冰凉，还起了些风，顾雨泽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除此之外还有他自己因激动而起的脸红。

岑泧城伸出在兜里藏得温暖的手，用指腹蹭顾雨泽干燥的带着凉意的脸：“好冷。下次夜里出门多戴条围巾吧。”

顾雨泽点点头，带着岑泧城从城门门洞穿过，随口聊了起来：“你晚饭吃的什么？”

岑泧城说：“没什么胃口，自己随便拌了点面吃。”

天气转凉，小孩子容易生病，父母工作更忙，不回家吃饭是常态，岑月泷九月份去了k大读书，过年才会回来，家里一时冷清不少，连带着冷却了岑泧城吃饭的兴致，随便应付一下就过。

顾雨泽在顾母多年的熏陶和投喂下养成了不管如何三餐都得好好吃的习惯，听到岑泧城晚上就只吃了拌面，眉头皱了起来：“面食吃不饱，容易饿，你晚些还要回学校，胃又难受了怎么办？”

岑泧城安抚他：“我回学校再去食堂吃夜宵。”

顾雨泽在这个问题上倒没那么容易被岑泧城说服：“你要是光说不做怎么办？我又没办法监督你。还是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岑泧城拗不过，任由顾雨泽拽着自己去觅食。

旧城区的街头巷尾里藏着许多小吃店，都是当地特有的传统美食，正宗地道。顾雨泽要带岑泧城去的地方，就是一家无论搬迁到哪里人们便追随到哪里的百年老店。

去的路上顾雨泽问岑泧城：“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岑泧城选了甜口，问他：“是什么吃的？”

顾雨泽笑嘻嘻地卖关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走了一段灯火通明的老巷子，拐过一道弯，远远就见前面聚了一堆人，有白色热气从人群前方的小店里扑散出来，裹着一阵煎炸的香气融在夜色里扩散开来，勾起了岑泧城的饥饿感和好奇心。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顾雨泽只身挤进人群里，过程很是艰辛，但很快他又再次出现在岑泧城的视野里，提着两个纸袋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顾雨泽把其中一个带着余热的纸袋塞到岑泧城手里，在岑泧城惊讶的注视里解释道：“我没有插队啦，提前预定过了，所以能这么快拿到。”

岑泧城再次看了一眼店铺门前拥挤的顾客，不知道顾雨泽要提早多久过来预定才能这么快拿到手。

怪不得他的脸那么凉那么红，原来是提早了好久出门，说不定还淋了些雨。

“快，趁热才好吃。”顾雨泽看岑泧城愣着没动，催促道。

“好。”岑泧城低而轻地应了一声，“这个是什么？”

顾雨泽忙着把吃食从纸袋里叼出来一截，没发觉到岑泧城语气的变化，雀跃地介绍起来：“这个叫麦烙，这家店的格外好吃，不油，很管饱，我几乎从小吃到大。我给你要的是绿豆沙和芋泥馅的，你吃吃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的跟你换。”

纸袋

里的麦烙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和热气，外层炸得酥脆的面皮四四方方，像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岑泧城咬下一个尖角，一口咬到里头带着些豆瓣的绿豆沙，甜味和面皮淡淡的咸味很好地中和在一起，吃起来很可口，并不会觉得过于油腻。

顾雨泽吃着手里胡萝卜玉米馅的，凑过来问岑泧城：“好吃吗？”

岑泧城会心地把豆沙麦烙递到顾雨泽嘴边，笑说：“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顾雨泽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把麦烙另一侧的尖角咬掉，比岑泧城刚刚咬掉的那口还大了一圈，岑泧城拿回来一看都吓到了：“你才是晚饭没吃饱吧？”

顾雨泽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我的份也让你咬一大口就行啦！”

两人边走边吃，慢慢地走到了步行街。往日冷清的步行街借着即将到来的圣诞节重新活了过来，每家店铺的橱窗玻璃都贴上了圣诞老人和驯鹿的贴纸，小巧的彩灯绕着廊柱闪闪发光，铃儿响叮当的旋律欢快地萦绕在头顶。

步行街中央的小广场里摆放着一棵很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星星彩灯和礼物挂件，只是还未到时候，彩灯没有通电，整棵树沉睡一般黯淡着。

两人站在远处看了会儿圣诞树就走了，离开步行街时经过一家在做活动的精品店，被热情的店员拉住塞了两顶红色的圣诞帽子。

顾雨泽把圣诞帽戴上了，还要岑泧城跟他一起戴。岑泧城笑着躲开，顾雨泽抓着帽子追，嘻嘻哈哈跑了好远。

最后还是岑泧城认输，顶着圣诞帽和顾雨泽一起走到了骑楼老街。

去年买过糖炒栗子的摊贩还在原来的位置，岑泧城过去买，那小贩居然还认得他，热情地寒暄了几句，还夸了好几次小伙子红帽子好看，多送了他们一些栗子。

巷尾的金鱼店还在营业，店门口蹲坐着一只大橘猫，淡漠地盯着路过的行人。顾雨泽得到店主同意后，把手伸到大橘猫面前，大橘猫面无表情地撇了眼他头顶的红帽，又闻了闻他的手，没有拒绝让他抚摸。

岑泧城站在顾雨泽身边等着，随意地扫视起老街的建筑。忽然他在来往的行人间注意到一位站姿挺拔的老爷爷，他手里握着一条狗绳，绳子另一端被牵着的大黄狗正注视着他，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岑泧城想起顾雨泽曾经说过的那个开古玩店的老爷爷和那只会迎接小雨泽的大黄狗，下意识去喊顾雨泽，可视线一晃，老人家和大黄狗的身影却忽然都不见了。

顾雨泽停下了撸猫的动作，仰头看着岑泧城，疑惑道：“怎么了？”

岑泧城把顾雨泽从地上拉起来，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而后又问顾雨泽：“他们可能往那边的巷子里去了，要过去找找看吗？”

顾雨泽很久没说话，一直盯着岑泧城所说的看见老爷爷和狗的方向，过了很久他才收回目光，借着宽厚衣物的遮挡握上了岑泧城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条巷子是死胡同，一般没有人走。”

面前神色有些落寞的男孩，和过去那个忆起往昔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岑泧城目光闪动，回握住了顾雨泽的手。

或许那是真的，或许只是幻觉，但既然他在顾雨泽身边，就不会让顾雨泽再感觉难过和悲伤。

他深深地看着他，语气笃定：“老爷爷和大狗看上去都很幸福。你不要担心。”

顾雨泽侧头看向岑泧城，昏黄光线下岑泧城的面孔笼着纱一样有些许朦胧黯淡，那双无数次对望过，像湖水似的沉静的眼睛里，此时多了些孩子气一般倔强且不容许他人质问的波澜。说不上强势，也不算无理取闹，岑泧城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表达关心和安慰。

岑泧城手心的温度，还有他手里糖炒栗子的香味，隔绝了周身冰冷的空气与风，短暂地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暖巢，让顾雨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他突然拉着岑泧城走起来，一直走到巷尾那棵苍天的榕树下。

“爷爷说过这棵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很喜欢这棵树，就算现在古玩店不在了，他肯定也会回来看看大树的。”

顾雨泽看着岑泧城，笑得眉目柔和，空中为数不多的星星都没有他此刻的眼睛亮：“你肯定是看到他们回来看大树了。他们一定过着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

岑泧城垂着眼睛，深深地点头，揽过顾雨泽的肩膀把他护佑在身边，问：“以后老了，也再回来看看。”

顾雨泽压着的心绪被岑泧城一句话撞得翻涌，他瞬间红了双眼，鼻子发酸地答应他：“好。”

大榕树繁茂的枝叶间仍发散着温和的金色光彩，像流星滑落人间，像光雨纷至沓来，照耀着挽着手的两人，见证了一个相伴到老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