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表演赛的剪辑录像在校庆结束的隔天便被辩论社团作为宣传视频放出,许多学生看了视频后对辩论的兴趣大增,慕名前来入社。
自由辩论环节里各位辩手惊天动地的表白,则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趣闻津津乐道了好几个夜自修。
率先掀起“表白”风波的顾雨泽小范围地火了一把,连带着热情回应他的岑泧城一起,成了写作自由辩论读作拉郎大会里凑出来的热度最高、最引人瞩目的一对。
短短几天时间里,顾雨泽和岑泧城的CP帖子已经盖了将近五百楼,楼里除了两人西装革履的辩论照片,迷妹迷弟的大喊大叫外,还有人用小号发的同人文片段。
作为早在高一就已经入了股的元老级人物,周彤忽然从北极瞬移到了赤道,面对一整楼的战友和精美粮食,她却心情复杂。
王晓淳发现她最近有些怪异,关切地问:“彤彤,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没精打采的。”
周彤抬眼看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哎,我嗑了这么久的宝藏CP一下子火了,不太适应。”
顾雨泽和岑泧城被人组CP的事情王晓淳稍有耳闻,但不是很懂周彤的心情:“那么多人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你不应该开心才是吗?”
“才不是呢,”周彤有些郁闷地摇摇头,“他俩玩得这么明目张胆,太刻意了,一点也不好嗑。以前那样悄悄凑着说小话,摸摸头什么的不是就很好吗,让人浮想联翩,暧昧又隐蔽的禁忌恋爱才更真!”
王晓淳:“……”
周彤看着王晓淳,忽然一拍脑门:“啊我又忘记你不喜欢这个了,不说了不说了。”
王晓淳想起几天前顾雨泽主动找来,跟她坦白自己已经和岑泧城在一起了的事,跳着眼皮说:“没事的。其实吧……”
周彤:“什么?”
王晓淳心说你CP真得不能再真了,忍了半天,最后只是说:“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就换一对吧。”
“你说得对。”周彤抱臂沉吟,认真地考虑起跳坑的事情来,“老孙和家程你觉得怎么样?”
王晓淳面无表情:“你开心就好。”
教室里正偷偷摸摸刷手机的孙文伟和潘家程齐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坐在对面的顾雨泽后仰躲过空中并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咋回事,都感冒了?”
孙文伟搓了搓鼻子:“这谁议论我俩呢……”
嘀咕完他又继续划拉手机,把手机递到顾雨泽面前,“你和泧城现在火爆了,学校贴吧的CP楼帖子看见没?”
顾雨泽早就从八卦达人周博那儿听说过这回事了,就是脸皮薄,没勇气打开。
潘家程也在刷帖子,忽然刷到一段刚发出来不久的同人文片段:“我靠,这段黄.文文笔不错啊!”
顾雨泽:“……”
孙文伟笑得差点把一旁的椅子踢倒:“第几页第几楼,我来念念看!”
顾雨泽以从未有过的手速将孙文伟的手机夺下,高高举过头顶:“你敢念一个字我马上让它报废。”
孙文伟马上怂了:“好好好我不念,你先把手机放下来,它是无辜的……”
潘家程不小心刷新了网页,再去找那段露骨的同人文却发现已经被人删除了:“不知道是本人还是管理员删的,倒还有点分寸。”
孙文伟拿回手机后,凑到顾雨泽耳边问他:“最近有没有人因为这个事情为难你们?”
同性恋爱虽已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见天日,但仍有无法认同,无法理解,甚至歧视同性恋群体的人在,其数量还相当庞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感化改变。孙文伟担心学校里有这样的人找顾雨泽和岑泧城的麻烦,说些难听的话之类的。
顾雨泽闻言摇摇头:“没有,就是下课跑来看泧城还有给他塞情书的人变多了,我有点——”
潘家程马上接话道:“吃醋了。是吧。”
顾雨泽没怎么用力地擂了他一拳,耳尖微红:“你又知道了?”
“你小脑袋瓜子里能想什么复杂的东西?”孙文伟忽然笑得有点猥琐,低声说,“诶,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刚那黄.文写的是你俩在没有人的教室里……”
顾雨泽随手抓起一本生物书甩到孙文伟脸上,一点余力都没留。
辩论赛给顾雨泽和岑泧城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因为帖子楼里贴着学生会给辩手们拍的各种照片,走在路上顾雨泽和岑泧城轻易就被人认了出来。
有一次晚上两人借着夜色想牵手,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这才发现原来有两个小姑娘认出他们后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很久了。
事后顾雨泽心有余悸,立刻和岑泧城约法三章,在公共场合尽量不要做太引人怀疑的亲密举动,就算周围没人也不行。
对此岑泧城有点小小的不开心,周末顾雨泽在岑泧城家里时便安慰他说:“我也不想的,但这不是以防万一么,等热度过去,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岑泧城静静地看着他,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捏他的后颈:“那我要补偿。”
顾雨泽一愣:“哈?”
岑泧城语气认真地耍赖:“补偿我精神损失费。”
顾雨泽趴在他肩上笑了半天:“少牵几次手而已,不至于吧?”
“至于。”岑泧城托着顾雨泽的腰,缓缓把人压着靠在床头柜上,“还记得你上个星期五给我吃的那颗海盐糖吗?”
顾雨泽抓着他手臂上柔软的睡衣布料,心脏砰砰地跳,“你说很好吃的那个?”
“嗯,我去小卖部找过,那边没有卖。整个周末一直惦记着糖的味道,直到你星期一回学校,又给我带了一颗,那种迫切等待着什么思念着什么的心情才消减一些。”
顾雨泽隐隐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脸越来越红,嘴硬地开起玩笑掩盖自己的心跳声:“原来我还不如一颗糖呢?”
岑泧城轻吻他的脸颊,低低地笑起来,“它也得是你送的,才值得我那么喜欢。”
今年冬天的温度降到历史新低,说话时感觉声音都被冻住了,咔咔啦啦的,抖落半天的冰屑才能飘进到别人的耳朵里。*
地处沿海的锦城头一回冷到落了些雪,雪沫儿混着冰冷的雨水,降落在这片过分热情地迎接它的到来的土地上。
在岑泧城的老家,冬天下雪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锦城飘的这阵小雪,在他看来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雪。
可在从小到大没有亲眼见过、触碰过雪的顾雨泽眼里,它像上帝不小心碰翻的宝盒里跌落而出璀璨的宝珠,每一朵雪花都很珍贵。
因为早上雨夹雪导致地面湿滑,下午的室外体育课取消了,顾雨泽趴在窗边,看着外头的细雪望眼欲穿。
岑泧城看他实在是喜欢得不行,索性违纪离开教室,和顾雨泽下楼看雪。
他们走到安静无人的体育馆侧面,监控照不到,路过体育馆的人也不会往这个方向看,可以放心玩耍。
顾雨泽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站在雪中,也变成了一朵雪花似的,迈起轻快的步伐,跟着悬空的同伴们飞舞穿梭。雪片实在是太小太轻了,它们顺着空气的流动不由自主地往顾雨泽身边靠拢,融化在他的黑发间,肩膀上,还有手心里。
岑泧城站在稍远处看着顾雨泽撒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喊了一句,白雾腾在空中:“慢点跑,别摔了。”
顾雨泽很乖地停止了蹦跳,雀跃地飘回岑泧城身边:“雪原来这么美这么好玩啊。”
岑泧城抬手扫掉刚刚飘落在他头顶的雪花,“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我老家那边堆雪人。”
顾雨泽很兴奋地“嗯”了一声,“我还想在雪里放烟花。”
小小的、跃动的、迸溅如星点的烟火,曾经伴随着那句睡前的晚安和风雪的足音到过顾雨泽的梦里。他借着岑泧城的眼睛注视着那簇似乎永不熄灭的烟火,心里满是对当时来说并不现实的希冀。
自从岑泧城来到身边,他所有的无望期待都在剧烈地变化着——它们变成了现实,变成了回忆,变成了他和岑泧城在一起的证明。
一想到将来某一天,岑泧城为了他们日常点滴而建的私密相册里,会出现一张两人在雪中漫步,或是一起放烟花的合影,顾雨泽就开心得不行。
顾雨泽在极度开心的情况下会丧失部分理智,也不管什么约法三章了,捞着岑泧城的脖子就拥了上去。
岑泧城还在盘算着如果带顾雨泽回老家要去哪里玩,被顾雨泽忽然一抱,差点没站稳,“唔?”
你说要带我回老家,这算不算见家长啊?”
岑泧城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在顾雨泽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问:“你想见吗?”
顾雨泽闭着眼睛埋在臂弯里,闷着声音说:“我还没见过你妈妈呢,还是等见过一面,我给她留个好印象之后再说吧。”
“他们,”岑泧城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开始抚摸顾雨泽的头,“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你和我在一起。”
顾雨泽没吭声。这是他一直以来记挂在心里的问题,不过最近跟岑泧城在一起的时光太快乐,他暂时把这些迟早要面对的问题搁置在了一旁,没怎么想起来。
“你爸妈那边应该会比较轻松吧?他们总是以你优先。”岑泧城说。顾父顾母在他看来都是极其温柔的人,对顾雨泽有着无限的包容与爱。
“但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同性恋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对同性恋发表过任何看法,我不确定,也不太敢去确定。”
岑泧城把顾雨泽揽紧了点,贴着他的耳朵安抚:“那就顺其自然吧。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我不会离开你,你不要放弃我,好吗?”
雪落下来盖在身上,很快化成了水珠,沾湿了岑泧城深色的外套,让他的气息像极了冬日的太阳。
一个人面对这些难题时的那种无措与恐慌的恶寒,在岑泧城怀抱的温度下根本凝聚不起来,烟一般散了。顾雨泽甚至在这难得一遇的雪落里,感受到冬去春来的蓬勃暖意。
岑泧城就是他四季如春的太阳。
顾雨泽贪恋着岑泧城的体温,很久很久才稍微松了手,一睁开眼,他看见从体育馆侧门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定定地看着这边。
顾雨泽猛地怔住了,脸色变得煞白。
感觉到怀里人身体僵硬,岑泧城困惑地回头,一瞬间的惊诧后,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旋即把顾雨泽护在背后。
那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岑泧城微微攥着拳头,克制着嗓音的嘶哑:“谭主任好。”
谭主任阴着脸,狐疑的目光落在两个刚刚暧昧地拥抱着的男生。他还记得,这是那两个在辩论表演赛上鼓动表白风波的男孩。可他没想到这原来不是玩笑。
空气被冰冷带刺的视线切割,顾雨泽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开始支离破碎地崩解,雪花在眼前拉长了轨迹,像弯着弧度的镰刀,朝他和岑泧城纷飞而来。
谭主任站定在两人面前,微抬下巴,扶了下鼻梁上快要滑脱的眼镜,开口那一刻如同死神降下宣判。
“你们……早恋?还是同性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