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顾雨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地抬起头看向她：“……没有婚礼？”

岑母神情自若地点了个头，好像只是在回答一个烂熟于心的医学常识问题。说到底，她愿意对初次见面的顾雨泽小朋友讲这些，已经足够说明她对此事的态度。

她谈起以前双方家人并不认可她和岑父两人始于高中时代的爱情，千方百计要将他们分开，年轻气盛的他们不顾家人阻挠，在高考后填报了南方医科大学的志愿，挣脱家族的约束、千里迢迢来到锦城这块陌生的地域开始新生活。

违逆了父母的意愿后，他们再得不到父母一分钱的资助，只有短信和电话来得勤快，仍是在劝他们快快分开，没有半句嘘寒问暖。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顾得上打工挣钱和读书，没有任何余力去弄婚礼这样花里花哨又繁琐的事情。决定去领证的前一天，他们谁也没通知家里人，在逼仄的租屋里做了顿相比平时而言更加丰盛的晚饭，开了瓶朋友送的作为贺礼的红酒，对着交换了结婚戒指，这就算他们“婚礼”的全部了。

那时的境遇比起今日的衣食无忧可谓寒酸至极，但却是两人扎根锦城后记忆最深刻的一晚。米饭的香味，错把酱油当成麻油调味的怪味紫菜汤，从窗外渗进来的潮湿的雨味，环戒寸寸套入无名指的完满感……全都清晰地浮现在回忆的门扉前，宛如只是发生于昨日的光景。

“即使是现在，我们也不觉得没办个像样的婚礼有什么可遗憾后悔的。”岑母的眼睛因笑意抿得细长，语气平和，“一纸婚书可以是爱的证明，也可以是虚伪的枷锁，无法说明两个人真正的感情连系。只要你们心里有对方，结婚的事情随自己喜欢就可以了，不需要顾虑到我们这边。”

顾雨泽万万想不到岑妈妈为了开导他会告诉他这些旧事，堵在心上的千思万绪一时都簇拥到了眼眶周围。

他用力地点了下头，眼睫扑扇着将泪水压回去，带着点哽咽地向岑母道谢：“谢谢阿姨，我自顾自想了些有的没的，让您废心了……”

岑妈妈轻声笑起来，摆摆手欣慰道：“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对泧城是认真而且用心的，该是我高兴才是，泧城能遇到你这么善良的孩子。”

顾雨泽依旧无法从容接受别人的夸赞，不好意思得脸红起来，朝岑妈妈腼腆地笑了笑。

“稍微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你和泧城是怎么在一起的？”岑母转了话题，语调不经意地上扬些许，还露出了和普通少男少女听到有料时一样明亮的神情，只是保留着一点作为大人的矜持。

顾雨泽不是没跟大人讲过这些，那晚在政教处出柜后被父母拉着问东问西的，心里那点负担和羞耻感早磨没了。

他去繁从简地说了大概的情况，当然省略掉了很多只能他自己放心里想的细节。

听顾雨泽从幼儿园开始就和岑泧城结识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岑母像是回想起了一些什么事儿，微抬下巴思索了片刻。

“泧城在幼儿园的时候确实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原来是你啊。”岑母感慨地摇了摇头，低笑着呢喃道，“你们两个人的缘分还真是……”

她交握在膝头的双手紧了紧，抬眼看向顾雨泽，温声道：“真的要好好谢谢你，雨泽。”

“泧城这孩子出生后，我和孩子他爸顾不太上，就把他和月泷一起托付给了老家的父母照顾，适龄上幼儿园后才把他们都接来锦城这边上学。月泷适应新环境非常快，泧城就没那么顺利，甚至很抵触去幼儿园，我很担心泧城他是不是在幼儿园被同龄人排挤欺负了，问了老师却说没这回事，心里发愁了很久，却也不知道要么帮他融入。”

“后来我忽然发现他每天早上比平时要早起很多，拽着我们快点送他去幼儿园，下午帮忙接他放学回家的保姆阿姨也笑嘻嘻地跟我们讲这孩子竟也会赖在幼儿园不肯走了，说是交了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我的心这才放下来。”

顾雨泽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心口酥酥麻麻的，有欣喜，也有酸楚。

他才知道原来泧城并不是从小就在锦城长大的孩子，难怪他听不懂锦城本地使用的方言，也不知道这边泡茶喝的习惯。以前幼儿园里师生多是当地人，除了上课以外，一般都是用方言交流，泧城大多数时候都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很难靠自己融入圈子，才会独自一个人窝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埋头看书啊。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年拉住小泧城的手时他脸上那副讶异又动摇的表情，还有阳光叶影下，他问要不要做朋友时小泧城带着笑意的那声“好”。

太好了，幸好我们在那时就已经相遇。

一提起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岑母就有些刹不住话头，跟顾雨泽聊起了姐弟俩童年在北方老家生活的事。

顾雨泽从她的话语间不难感受到老家那边人把姐弟俩当成掌上明珠看待，看来家庭关系在岑家姐弟出世后处理得不错，不禁松了口气，跟着岑母微笑起来。

正聊到兴头上，岑泧城就拎着围裙来和母亲“换班”。岑母接过儿子递来的围裙，侧头朝顾雨泽浅浅一笑，说道：“晚饭期待一下我的海鲜砂锅粥吧。”

顾雨泽乖巧地点头应道：“好的！”

岑母走后，岑泧城在顾雨泽身旁坐下，头枕着支在沙发背的手臂上，朝着顾雨泽侧过身子。

他身上带着在厨房忙碌过的热气，有点懒洋洋的，慢悠悠地揭发道：“只是把各种海鲜干货泡发，然后丢进粥里煮熟而已。”

顾雨泽很自然地朝岑泧城这边挪了挪，头歪靠到岑泧城的手臂上，眯上了眼睛：“那也很厉害。”

岑泧城垂下手腕，勾起顾雨泽发顶一缕头发在指间卷着，问他：“累了？”

顾雨泽小幅度地点点头：“有一点，好久没跟除家里人以外的长辈单独聊天了……不过阿姨很会找话题，和她聊得还挺轻松愉快的。”

岑泧城点点头，明显放心不少，语气轻松地又问他：“都聊了些什么？”

顾雨泽忽然起了坏心眼，想罚一罚岑泧城不早提醒他岑妈妈的童音，便信口胡诌道：“聊你以前不想去上幼儿园于是瘫在地上撒泼打滚来逃避现实的黑历史。”

毫无印象的岑泧城差点信了，难以想象小时候的自己会干出这种事情，沉默了几秒，迟疑道：“真有这事？”

“哈哈哈我开玩笑啦。”顾雨泽得逞地嘿嘿坏笑了两声，在岑泧城怀里换了个更舒服自在的姿势，不嫌烦地把刚刚和岑母聊天的内容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感觉还没有聊多久，岑母就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喊他们吃饭。抬头一看表，才发觉已经过了快一个钟了。

晚餐超乎寻常地丰盛，可以围坐六人的那么大一个餐桌几乎被锅盘碗碟堆满，顾雨泽诚惶诚恐地在餐桌旁坐下，突然有一种今天吃的是年夜饭的错觉。

岑母给掀开砂锅的盖子，打算先给大家盛碗粥，浓郁的海鲜甜香扑鼻而来，顾雨泽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连平日面色纹丝不动的岑父，闻到粥的香气后表情都柔软不少。

岑泧城入座前看见他爸脚边放着那瓶珍藏了很久却舍不得喝的好酒，脚步一转去厨房拿了两个玻璃小酒杯回来。

岑父见他只拿了两个，于是开了酒后就没问两个孩子喝不喝，给岑母斟了半杯后一起碰了个杯，招呼大家吃菜。

大人们就着饭菜喝得微醺时话逐渐多了起来，出人意料地聊起了就连岑泧城都从没听说过的以前恋爱时的酸甜。

俩小孩装作心无旁骛地埋头吃菜，暗地里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听得起劲，生怕表露出稍微大一点的兴趣都会打散他们回忆的兴致。

饭后岑泧城刷碗时，偷偷跟帮他忙的顾雨泽咬耳朵说：“我还是第一次听爸妈讲了那么多关于他们自己的话。可惜了，月泷不在家。”

顾雨泽侧头看他，明明不是什么悄悄话却压着笑音说：“改天你们一家人凑齐了都来我们家吃个饭吧，我妈手艺好，我爸是活宝，肯定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聊一回。”

岑泧城想象了一下那个温馨又美好的画面，有些陌生，但非常令人期待。他浅笑着回答道：“没准以后我们两家还能够在一起跨年。”

“不错啊，就是锦城这边不许放烟花炮竹，不像你们老家那边管得不是很严，少了点年味。”顾雨泽把擦干净水珠的盘子小心地放进橱柜，接过岑泧城冲干净泡沫的另一个盘子，“回老家的票定好了么？”

岑泧城：“很早之前就订好了，考完期末考三天后就走。”

顾雨泽心里不免有点遗憾今年岑泧城走得比去年还要早：“你还得忙收拾行李吧，本来还想着再带你去老城区那边四处逛逛。”

岑泧城似乎想着什么，没有即刻应话，一时厨房里只余下水流和瓷器的声响。

冲干净最后一个盘子，岑泧城一边给顾雨泽递过去，一边跟他说：“我早点回来吧，开学前就还能在一起玩几天。”

顾雨泽接盘子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唔？没关系么？难得和北方的亲戚们聚一次。”

和岑母聊过以后，顾雨泽得知岑泧城跟老家那边的亲人关系很好，所以他更希望岑泧城能借一年一次的机会多陪陪亲人。反正他们也只分别一个多月，想说话了发信息和语音，想见人了就开视频，不至于要岑泧城提前赶回来。

岑泧城见他面露迟疑和不赞同，便缓缓地同他说：“这几天我一直有在考虑，寒假过后就进入高二下学期了，我在老家那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回来做点衔接课程的准备。”

强者已经考虑到下学期的学习上去了，还在为这学期的期末考试焦头烂额的顾雨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捂住了微微颤抖的心口。

顾雨泽：“话是这么说，你爸妈同意么？”

岑泧城说：“问过了，说随我。”

既然父母那边都点头了，顾雨泽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其实他在听到岑泧城想早点回来时，真的非常意外非常高兴，顾虑一消，他立马感觉耳边陆续炸起了好几支礼花，震得他心口嗡嗡地闹。

他垂下头暗自欢喜，心思飘出去，在厨房里兜起了舞步，完全没发觉自己把盘子的正反面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都快要擦出抛光效果了。

身旁的岑泧城看顾雨泽就这么开始魂不守舍起来，不禁笑了声，抬手取走他手里的瓷盘，顺势凑到他耳边，嗓音低沉地说：“高兴？”

明知故问，换你你也高兴。

顾雨泽抬眼盯着近在咫尺的男朋友，一边心里吐槽，一边揪住对方的衣襟，快而轻地吻了下岑泧城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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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啦（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