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十七在我面前如此谨小慎微,一点都不敢放肆,其实情有可原。
三年前,我在修习本教秘法天绝功法时不慎走火入魔,据说精神出现了问题,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人都不认识,彷如痴傻的孩童,让诛仙教上上下下急得跳脚,恨不能抢光天下灵丹妙药来治我的疯病。
我对那段疯癫的日子只有些迷迷糊糊的记忆,不过仅仅这点记忆已经让我确定那时候确实疯得不轻:大半夜不睡觉去跳湖,又哭又闹撕枕头撕得棉花漫天飞……
其中教内发生了诸多动荡暂且不提,鸡飞狗跳、神志不清的日子过了一年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当“我”——即使不愿承认,也没法否认这傻子的确是我——静静伫立在湖边 ,从傍晚站到黎明,似乎再次琢磨着跳湖的时候,四肢百骸内力翻涌,冲撞着经脉与大穴,最终这股奇特的感觉轰然爆发,“我”喷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接着,我就醒了。
那是诛仙教举教欢庆、武林正道捶胸顿足的一天。
——醒来的我,神志清醒,举止正常。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疯疯癫癫的一年之中,我莫名其妙参悟了一直无法突破的天绝功第八层。
正是湖边的突破,冲击了神经与经脉,令我不再痴傻。
重新醒来的我虽然不傻了,但是记忆依旧找不回来,对之前的一切唯独剩个模糊的印象。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诛仙教众拍手称好,教主练成了天绝功第八层,天下武林难逢敌手哇!
原本教内各派系争权夺利,濒临分裂,面对突然醒来还神功大成的我,瞬间同心同德,乖巧如兔,一个个轮着到我面前嚎哭,诉说这一年来他们多么多么想念我多么多么勤勤恳恳辛辛苦苦打理教务,看到我清醒又是多么多么高兴……
敢情还把我当傻子,觉得我好糊弄呢。
失忆了的我仍旧有着部分模糊的记忆,几位长老护法心腹,都还尚留着一些印象轮廓,至少直觉能分辨出真心假意、能力高低。
于是我凭借着这份直觉,找上了心腹,一一理清教中势力和武林局势,花了很长时间,颇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堆烂摊子清理干净,让教内重归平静。
风平浪静之下往往暗潮汹涌。
我毫无阻碍地继续做了诛仙教的教主,仿佛吃饭喝水一般自然,无人能知道从失去记忆到再度执掌权柄之间,我偶尔有过的彷徨软弱。
对我而言,好似大梦一场,重活一世。
即便他们一再与我讲述那些曾经的故事,往事早就随风散去,影影绰绰,再看不真切,反而像是在听别人的事迹。
我失忆前的事迹委实唬人,听得我是津津有味一惊一乍。
自称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刑殿殿主洛宪说,当年的我可谓冷酷无情,喜怒无常,诛仙教上上下下无不敬我怕我,名号放到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震慑八方,能止小儿夜啼!
我十分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然而当我看见了青铜七卫对我的态度,教内长老对我的态度,丫鬟小厮对我的态度……
我的内心动摇了。
“哦,还有,”洛宪还嫌不够似的添油加醋,“你还喜好美色,男女不拘,姬妾男宠无数,而且喜新厌旧,现在都扔在西苑——你要去看看吗?”
“……”
我脚下一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本座要去。”我稳住身形,坚强地表态。
看完一圈,果真是环肥燕瘦,牡丹芍药,妖媚清冷,男男女女,应有尽有。
我面上强行云淡风轻,内心波涛汹涌:
当年的我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啊!
这是四处拈花惹草、招蜂引蝶,强抢民女、强霸民男造下的多少孽!
面对一院子的美人,我觉得眼前一片绚丽,闪到了眼睛,一时接受无能。随意地逛了逛,我就在一众情绪各异的目光中迅速撤离了西苑。
洛宪看我神情诡异,笑眯眯地说:“这个中滋味,只有教主您自己最清楚啦,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啊。现在您等于可以重新再把他们纳了一次,之前玩腻的,现在全都是水灵灵鲜嫩嫩的,多有新鲜感。”
我阴着脸不说话。
“哦,属下刚刚忘记说了。”洛宪挑眉补充道,“**阁在西苑附近,您也一并去看一看?”
这是什么地方?听名字就很……很淫荡。
“**阁?”
洛宪颇有些不怀好意:“**阁是专门调教侍奴侍宠的地方。合阁为公,欢阁为私,您说不定会喜欢。”
我心想不能露怯了,便一甩袍袖,迎着洛宪的目光扯出个微笑:“好啊,你陪本座去看看。”
照洛宪的说法,**阁就是一栋教中青楼。所谓为公为私,大约是说合阁调教的是对整个诛仙教敞开的侍宠,欢阁为的是给教中高层专门调教私有的侍奴罢了。
青楼而已,本座倒就去逛一逛,看看失忆前的自己究竟过着多么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
远远的,**阁主赵十娘已经在门前恭贺我的大驾。
**阁通体朱红,屋檐下挂着排红彤彤的灯笼,飘来一股幽幽的熏香味儿。大厅里铺着一层地毯, 墙上画着肢体交缠的**图,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人,穿红的和穿白的,跪得泾渭分明。
伴着腻人的甜香,十娘笑盈盈地上前替我们领路。
“怎么这么红?”进门时我撩了一把垂下的花帘,随口问道。
十娘忙行礼:“教主您喜红色,**阁上上下下便以红色为主色。您若不喜……”
我扬手制止:“不必麻烦了,就这样挺好的。”
十娘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教主想先去哪儿看看?”
我环顾四周,跪着的那些人都把身子伏得更低了,有的人脊背还不住颤抖。
“跪着的先起来吧。这样看着碍眼。”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了这些人的神经,他们竟然齐齐一抖,头磕在地上,惊慌失措得很,居然没一个起来。
我有些疑惑地问:“他们是喜欢跪着吗?”
不成想,十娘面色一白,转而冲着跪地的人拉下脸,面色阴沉如水:“还不快起来,是听不见教主的吩咐么!”
他们全都战战兢兢的,身子抖如筛糠,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这模样,仿佛起身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要命的大事。
“不用这么紧张呀。”我说,“本座又不会吃了你们。”
一旁的洛宪居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有几分不悦,“笑什么?”
洛宪眨眨眼睛,伸手去勾起其中一人的下巴。那人像是怕得很,又不敢躲,露出一张清秀漂亮,却苍白万分的脸,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泪,但是见我在看着他,又费劲地挑起一抹柔媚的笑容。
“这些都是侍奴。依照规矩,在您面前,他们可没资格站起来。”洛宪道,“您说您这一吩咐,他们怕不怕?”
我觉得不可理喻:“你是说,让他们跪着,他们更舒坦?”
洛宪放下手,退后一步:“属下并未这样说过。”
眼前的情景令我觉得颇为棘手,只好对赵十娘道:“让他们先去歇着,你带本座去别处转转。”
最后本座还是没有逛完**阁,走进第一处庭院看到的景象就把我震回去了。
那屋里头跪了大概十七八个少年少女,全都赤身露体,白花花的一片,手里都捧着**,舔舐吞吐,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轻哼和啧啧水声。旁边还有些着紫衣的教习模样的人,执着鞭子来回转悠。
我杵在门口,颇有些尴尬。
赵十娘没我的指示,也不敢开口。
恰在此时,一个少女酸软无力,手上失了力道,那**差点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捧住了,但是附近的紫衣教习马上察觉了这边的动静,鞭稍一动,“啪”,红鞭如毒蛇一般舔上少女娇嫩的肌肤,白皙的背部转瞬就多了一道红痕。
“啊……”少女痛呼出声,说到一半硬生生把呼痛声咽下去,颤抖着身体,怯生生把臀部抬高,“奴错了……”
那紫衣教习冷哼一声:“这就不行了?”说着用鞭子去勾从女孩身上垂下的链子,“你看看你犯了多少错?一是练习不专心,忍耐力低下,二是受罚呼痛,言行无状!”
我这才看到,这女孩小腹微凸,**两处隐秘的**,一处探出了银链子夹在前面露出的**上,一处隐约翕合,水光涟涟,似乎含着个什么东西。
那教习挑动了银链子,**和**同时受到拉扯,少女呜咽一声,眼里含泪,叼着**,乖乖地四肢着地,往旁边爬去。
“这是在做什么?”我一步跨进屋内,一时间那些少年少女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慌乱地趴到地上,几位紫衣教习赶忙趋前行礼。
“禀教主,”其中一位紫衣道,“属下正在训课。”
“训课?”我挑眉,“那你与本座细细说来,这是什么课?”
那人听我语气不善,似乎有些害怕,却仍是强自镇定:“启禀教主,侍奴所学课程门类众多,仪态、声音、身段、耐力、技巧、敏感度共六大种类,其中技巧下又有口侍一门……属下正是在教此课。”
说罢,小心地觑我脸色,恭谨地低下头。
名目繁多,手段残忍,不过是为了让人卑躬屈膝,奴媚求宠。我心中有些异样,不愿再听:“好,本座知道了,不必再说。至于这个女孩,”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像小兔子似的低下头去,“这次便不罚她了。”
教习有些诧异,仍抱拳应“是”。
我心中涌起一股烦闷,没什么兴趣再往下看。
恐怕后面的也与这异曲同工,不看也罢。
赵十娘见我神色有异,忙恭敬问道:“教主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冷笑一声,“本座没有什么满意的。”
赵十娘简直惶恐不已,身后那帮紫衣人也跟着乌泱泱跪下来。
冷眼看他们这番情态,我心里又堵得慌,深呼吸几口才稍稍静下心。仔细想想,赵十娘和这些人,其实也并没有错,都是按着当年我的吩咐做的这一切。奉命行事罢了,为难他们作甚?
“算了,都起来吧。”
我转身便逃也似的走了。
——后来赵十娘领着一帮人来问我究竟有什么喜好,被缠得烦不胜烦的我随口搪塞,结果苦了十七。
这都是后话了,当时我真的只迫切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洛宪落在我身后半步:“教主,您别这么快,属下快追不上了……这都要到属下的刑殿了,莫非教主想去刑殿一观?可惜我那里阴森得很,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洛宪。”我闻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御风湖边,湖畔就伫立着由洛宪执掌的刑殿,“我以前竟是如此吗?”
凝视着手中的掌纹,我慢慢地说:“ 我永远也想不到,从前的那个教主会是怎样。你们真的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么?”
洛宪的面容落在夕阳的笼罩下,眉眼清隽,眼睛里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他缓慢而低声地说:“你是。”
“本来就一直都是。”
他望着我,竟笑了起来,透出几分怀念的味道:“长初……你本来,就该如此。”
我皱着眉,不解其意。
他走上前来,凝视着我的眼眸,一字一句,仿佛一定要我听清一般,“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哪怕不记得了,也没关系。
“你不必有所疑虑。你就是教主。无论你现在想怎么样,想做什么,你永远都是你。”
我怔怔地望向他。
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确实,就是这诛仙教的教主?
“毕竟我们有青梅竹马之谊,属下自然会为您赴汤蹈火。”话说到此,洛宪神色一变,又是那般风流不羁的模样,斜挑着眉,满口调侃。
我却是心中一暖。心中不知名的小角落,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告诉我:相信他,相信他吧。
记忆深处,确实有一抹不离我左右的玄色身影,眉眼弯弯,潇洒倜傥。
那时我刚刚醒转,心性还有点软,一时间心生感怀,便头脑一热,上前携起他的手说:“好。”
洛宪反倒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收手收手!这么多年了,你都冷酷无情喜好美色,哪怕失忆了回复本性,现在突然这样也令我很害怕啊!”
我一阵无语:“……你放心,就算我喜好美色,也不会对你感兴趣的好么?”
“您觉得属下不好看?”洛宪不服,“至少属下也算得上俊朗吧?怎么就不会对我感兴趣了?”
我可算是摸清了点他的套路。
有坏点子坏主意的时候喜欢自称“属下”,真放松下来拿我当朋友的时候,就开始自称“我”。而后者更令我舒心,所以我隐隐地已经有些相信了,他确实是我的朋友。只是他现在又一口一个“您”的,我没来由地竖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后面准没好话。
果不其然,他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刻意拖长了音调:“不过嘛,和您比,属下那是心服口服呀。”
“当年呀,连江湖第一美人见着了您,都自惭形秽呢,还说什么,‘吾不若教主之美也,当今天下之人有眼无珠,可叹可叹。’”
我被说得一愣:“啊?”
本座竟然……竟然生得这么好看?
我狐疑地盯着他,“你莫不是在欺骗本座?”
假如是洛宪说的这般,为什么以前的我还喜猎美色啊?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不就行了吗?
洛宪正色道:“属下不敢欺瞒。”
“诛仙教主蓝长初,阴毒狠辣却容貌殊丽,面若好女,人称‘玉面修罗’。——是个江湖人,都知道。可惜教主您,生平偏偏最忌讳旁人夸您美,唉。”
洛宪似真似假地哀叹一声,神态十分之夸张。
但他并没有说一句假话。
玉面修罗,诛仙教主;红衣似火,名动江湖。
——姿容美艳,天下无双。
不知道的不是江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