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身体上有许多伤痕,那次的刑伤后来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剜去盘蛇印后,直接在那片裸露的血肉上重新烙了代表我的朱雀印,所以他后腰那一处肌肤比旁的要嫩些,特别敏感,摸上去他就会抖。
可是他好像很喜欢这枚朱雀印,我常常看见他没事做的时候,就缓慢地抚摸身后这块区域,连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都会变得柔和许多。
其实我也蛮喜欢的。不死神鸟在烈焰中翱翔,是我的纹章,他身上烙下这个图案,就表示他是我的人了。烙印非常牢固,除非割肉剥皮,否则就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当时我让影三影四将伤重的十七先带回我的寝殿,寝殿很大,房间也很多,西侧殿是影卫的居所,还有不少空房,便先整出一间让十七居住。
我慢慢地走在回寝的路上,思忖片刻,招手唤:“影一。”
影一从天而降,半跪行礼:“主上。”
“影一啊,刚刚刑殿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我低声问他,“这种刑罚,在你们量刑的规矩里,算轻的吗?”
影一沉思。
“回主上,不算轻,也不算重。按违逆主上的规矩来看,算轻的了。”
我轻笑一声:“你倒是实诚。”
影一低头,“谢主子谬赞。”
“哎,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啦。”我伸手将他扶起来,“你们都当得起更好的称赞。本座很欣赏你们,也觉得你们很辛苦,挺不容易的,以后每月给你们例银翻三番,休假多三天,如何?”
影一震惊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又捏住他袖口的布料瞅了瞅:“衣服也多做几件吧,除了影卫服夜行衣这种工作需要的,也得多做两件便服。”
“是。”
我想了想,暂时没想到别的,就对影一道:“你可以回去问问他们,都有什么样想要的,本座尽量满足你们。”
影一这回是真的懵了,差点又要跪,可是被我稳稳地扯住,跪也跪不下去,只好说:“属下遵命。”
我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对了,”我没挥退他,影一只能跟在我身后半步,随我散漫地走在路上,“这个十七……你知道他么?”
“属下与他同届。”影一回道。
“哦?”我勾起唇角,食指挑起肩上散落的一缕长发,“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与本座说说?”
“十七在影谷受训时,各方面都是甲等,综合评定极高。”
我一听便笑了:“瞧你夸的!能有你高么?你可是第一呀。”
青铜七卫,是教主的贴身影卫,由综合考评前七的七位影卫组成。若是有人不幸身亡,便顺延继承序位。
序位就是他们的排名。所以影一就是那届的第一。
除了有人退位、死亡、背叛需要补缺之外,青铜七卫轻易不换。只是每十年,或是教主之位接替,才会一大换。
当年我接替教主之位,前任七卫引退,影谷特地为我遴选了属于我的影卫,他们有同届之谊,互相知根知底,影谷还根据每人的特点,搭配出了一套能攻能守可进可退的阵容。
除了当年的影五在我痴傻时为护我牺牲,影谷挑选了新一批出师的第一名顶替影五之外,本座的青铜七卫皆为同门。
影一默了一下:“……确实比属下高。”
脚步一顿,我睁大眼睛,有点不相信地扭头看他:“此话当真?!”
影一是个不会骗人的老实人。
老实人告诉我,青铜七卫的遴选不单是取考核的一到七名,而且需要通过专门的测试,拥有这个资格的是平日考核前十的准影卫。
本来排名第一的十七,在测试前夕犯了错,被关进刑堂拷问。至于犯的什么错,大家都不知道,只觉得都快出影谷了,突发这一遭,十七完了。
但是在最后一场测试时,十七满身是血地出现,谷主也没有说取消他的资格,于是他也同样参与了这场最终考验。
结果显而易见,带伤的他发挥十分之糟糕,再加上戴罪之身,排名直降到十七,被分到洛宪名下。
“然后呢?”断在这里着实令我很想往下听,心里痒痒。
影一诚恳地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
“属下与十七并不熟,分到不同主子座下后,基本没有什么来往。”影一道,“影二性子活泼,可能与十七会更相熟一些。”
“嗯好,本座知道了。”我在心中默默记下,一边寻思什么时候找影二问问,一边在心里盘算。
这个十七,果真是很有趣,从内而外都很有趣。
在影谷训练时拖着伤重的身子也要参加青铜七卫遴选,成了洛宪的影卫后还要巴巴地来找我……这目标太明显了,实在没什么好猜的。倘若他当真居心不良,那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冲本座来的。
这里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对本座有所企图,在影谷时就蛰伏以待,然而在即将成功接近我的当口儿,露出了马脚,被影谷发现,进行秘密惩处和拷问。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一点疑问:他若是心怀叵测,影谷必不会容他苟活至今。所以要么他没有背叛,要么他掩饰极好,竟连影谷也没抓住证据。
不管内情如何,影谷没有杀他,他转而变成了洛宪的影卫,不知中间是否有变故,总之在昨晚,本座遇到了他,他恳求在本座身边效忠。
兜兜转转,核心目标仍旧是我。这个十七……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就是他确实没有谋害我的心,那次受罚也和这些无关,只是个意外。——那么他为什么要紧紧追着我呢?
因为爱情?
我打心底里哂笑一声,朝寝殿走去。
不管是因为什么,危险而不稳定的因素,就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着,看看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就算是一颗要害本座的棋子,这般做事明目张胆,被上下怀疑,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了。
何况……我不自觉地碰了碰手指,方才摸十七的那一小块皮肤有一点点热。
何况这个十七,眼睛真的很好看呀。
本座发誓,本座不是颜控。千真万确。
自我醒来面对周边险恶的人心,我就晓得,身为名动江湖、执掌诛仙教,拥有各种奇珍异宝又做尽各种罪大恶极之事的大魔头,想害我的人足以从诛仙教总坛无虚宫一路排到武林盟的大门口。
我虽不想主动害人,也不想平白丢了性命,所以一再告诫自己不该轻易相信他人。
现在让我信任的,也就是在痴傻时依然护我的那几个人罢了。
这也让十七吃了不少苦头。跟在一个不信任他满腔真心的主子身边,委实不容易。
最让人难过的是,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倘若我能记得一点点,不要太多,就一点点,比如当我跳御风湖时,是他救我上来的,就这一点点,足以打消我对他的疑虑。
然而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提及一个影卫。他们会和我说,在我疯了的时候,哪个侍妾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哪个堂主替我镇着下面的人,哪个殿主表了忠心替我立威,却没有人会记得他。
而十七又很乖,乖到过分,不懂得在我面前邀功,“救我一命”这种旁人能吹上天的人情,他觉得是自己应该做的,半个字也不说。在**阁受过什么罪,他也半个字都不说。他好像觉得这些都不值得到我面前讲,讲一句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他把心思埋得好深好深,认为这些在我面前都不值一提,唯一敢捧到我面前的,是他小心翼翼滤了一遍又一遍,精挑细选出的最赤诚最纯净的一点心尖血,包含着全心全意的忠诚与爱慕。
但是这太隐晦了,体现在木讷的十七身上,就是完全的服从。
我从不缺服从的影卫。
幸好他的眼睛太过漂亮,总是时不时透出一丝拉和一般的忠心服从完全不同的光芒,泄露了他的秘密。
“幸好哦。”我懒洋洋地把玩十七的碎发,轻声感叹。
躺在我身边的十七有点紧张,抬起眼问:“主人,怎么啦?”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笑了笑,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只是觉得,幸好十七长着一双这般好看的眼睛。”
十七听我夸赞他容貌,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睛垂下去不敢看我,小声反驳:“不,不好看的。”
“嗯?”
“主人才好看。”他还特地强调了一句,“最好看了。”
“……”这这这,这说得也太直白了吧!亏我方才还在心里说他隐晦!
我抬手摸自己的脸颊,觉得有点烫,赶紧努力端正神色,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大晚上的,在被窝里夸本座的容貌,你说说看你是何居心?”
“啊?”十七被无来由地指责,有些委屈,没敢顶嘴,却还是不甘心,倔强地坚持着,“属下没有旁的居心,只是主人,确实最好看啊……”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我觉得空气突然变得粘糊糊的,混着一点点甜。
“好吧。”我一口咬上他的嘴唇,含混地说,“你也好看……不许反驳!”
“嗯……”十七被我咬着唇瓣,顺从地打开牙关任由我施为,又怎么可能反驳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