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
有消息传回临安府——
庐州城三百五十名义士夜袭齐国军营，高呼煜公子大名，造成齐军炸营，发生拥挤、踩踏、逃亡事件。
适逢恰好赶到的枢密使、内侍省大总管李朝恩趁机假扮宋煜，推波助澜。
先是造成齐军更加慌乱，彻底不可收拾。
再调度五万刚刚平叛雅州叛乱不久，气势正盛的大军乘胜追击。
齐军破！
三十万大军几乎被全歼！
李朝恩率黄腾、赵风清、松本志等新生代将领，以及内侍省副总管苏朝云，监妖司战字科金牌大统领燕云霞等人，血战齐国一千妖兵。
斩首妖兵二百余……修养数日之后，一鼓作气杀入齐国。
与襄阳誓师北伐的齐王赵旦大军一起，再现当年官家重建赵国的“两翼之光”，同时展开北伐大业！
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这些，是李朝恩写给官家的密报。
随后一些消息被公之于众。
赵国上下一片沸腾，所有听闻此消息的民众，无不欢欣鼓舞。
全国各地，随着消息的传入，不断传来连成片的爆竹声。
无数经历过三十年前被灭国的老人泪流满面，失声痛哭，高呼感谢军神，感谢煜公子。
另外还有一些小道消息传出来。
有人坚称在庐州这场赵国史无前例的惊天大胜中，勇王煜公子是出现了的！
浑身金光，宛若天神下凡，杀得敌人血流滚滚。
最终获得胜利。
也有人否认，说那根本就是李朝恩假扮，齐军因为太过畏惧宋煜，只听闻这三个字就吓得浑身发抖，实际上煜公子并没有出现在那里。
各种信息，纷乱交织，叫人难以弄清楚真相究竟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宋煜在这场大胜中起到了决定性的关键因素，是无人能够否认的。
声望一时无两，如日中天！
以至于宋煜最近这段时间人体秘藏之地的道火熊熊燃烧，又“长大”很多倍！
……
……
相府。
楚清辉、素雅、楚仁、楚义，还有其他几个心腹齐聚一堂。
这些人脸上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
因为各种各样的消息当中，完全没有楚晗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就连向来看楚晗特别不爽的楚义，都忍不住担心。
先前楚晗北上。
楚清辉把两个内心深处埋怨他很久，充满愤怒的儿子叫到面前，向他们说了事实真相。
楚仁楚义两兄弟这才知道原来一直错怪了父亲。
道歉的同时，也不由开始期待。
丹道境的结丹大能啊！
这在他们的认知当中，简直就是传说中神仙一样的人物。
可随后传递回来的各种消息，却是让他们有点慌。
“爹，咱们的情报部门不是很厉害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晗呢？”
楚义性子急，忍受不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素雅微微蹙眉，也有些想不通。
楚清辉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心里同样也忍不住犯嘀咕。
楚晗当日走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会把李朝恩干掉，断官家一条膀臂。
到时候那支平叛过雅州叛乱的大军群龙无首，自然无力阻止齐军南下。
只有这天下真正乱起来，高坐龙椅上的官家才会彻底疲于应对。
到那时，属于“楚氏一族”的机会，也就真正来了！
齐国大妖希望通过乱世来获得气运，以恢复自身境界到当初妖仙领域。
楚晗……其实也是！
但他需要的，却并非杀戮与血煞，而是恐惧！
唯有世间生灵终日活在恐惧中，他的境界才能恢复得更快。
只有让齐国那三十万废物老爷兵和一千妖兵长驱直入，沿途百姓流离失所产生的各种恐惧，才是他楚晗需要的。
这点，楚清辉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若是官家在暴露出“真实”一面之前，他未必会赞同楚晗的举动。
但在发现官家确实跟他猜想中一样，深不可测之后，他便改变了注意。
既然你那么厉害，那就能者多劳，实在无人可用的时候，您就御驾亲征去好了！
本相，会替你看好这个家的！
可是为什么，楚晗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了消息？
“爹……您倒是说话呀！”楚义一脸急切，“楚晗走的时候不是说的很肯定？他那么厉害，神仙一样的人物，不会出事吧？”
“闭嘴！”楚仁看着楚清辉愈发难看的脸色，出言呵斥了弟弟一句，但随后也忍不住将求知的目光投向楚清辉。
楚清辉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按说，不应该这样。”
“可庐州那边，整座城迄今都在封锁状态。”
“李朝恩的大军也确实是在灭了齐国那三十万废物之后，开启了北伐。”
“咱们现在能确定的消息，是李朝恩那晚受伤了，伤势还不轻。”
“他们大军北上时，他都始终坐在马车里，身边带着苏朝云、燕云霞、黄腾那些人。”
“至于说宋煜那晚到底去没去……”
楚清辉思忖着，喃喃道：“我猜，他可能是去了！楚晗也有可能……已经出事了！”
“啊？”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全都异口同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清辉。
就连素雅都忍不住开口：“你说宋煜能杀丹道境的大能？”
楚清辉眸光平静，看着素雅反问了一句：“为何不能？”
素雅道：“他才多大啊？！”
楚仁也说道：“不可能，他的实力早就已经彻底暴露出来了，应该是上古化元境水准，确实很厉害，但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丹道大能？”
“楚晗年龄也不大，已是丹道境。”楚清辉摇摇头，“宋煜出使辽国之前，你们还坚定认为他只是比先天厉害一点的上古灵元境呢。”
他轻叹一声：“你们不了解楚晗的过去，那是一尊无比强大的上古大妖，曾被尊为妖仙！并且他是个说话算话的妖，他说要去杀了李朝恩，那就一定会去！”
“如今李朝恩继续挥师北上，他却音讯全无，你们说他能去哪儿？”
先前看楚晗百般不顺眼，如今却生怕他出事的楚义说道：“说不定是庐州那边没有好机会，打算在后面……”
说到这，连他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
丹道境的大妖，还在乎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啊？
想要杀谁，干就完了！
光是一项精神御剑术，就已经让人防不胜防。
楚清辉道：“宋煜应该就是剑仙子传人！从一开始，我的判断就没有错，可惜他太狡猾，藏得太深，骗过了我们。”
“这次也必然是剑仙子出手了，否则没人杀得死楚晗，更不可能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
这话一出，房间里众人面色全都彻底变了。
楚仁望向父亲：“爹，那咱们怎么办？”
楚清辉淡淡道：“如今也只剩下一条路了，楚晗这些年在海外一座岛上，培养了大约一万五千多妖兵，这些，才是咱们真正的底蕴所在。如今为父只能派人去把这些妖兵妖将请过来。”
“击杀官家，攻占临安府！”
“提前一步……发动！”
房间里这群人脑瓜子全都同时嗡了一下。
不是兴奋。
而是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和恐惧！
宋煜横空出世之前，无论明暗，他们都优势占尽。
朝堂上几乎一多半人都站在他们这边。
民间有大量阴神建立的“楚教”分支，信众几十上百万。
江湖中又有严彦掌控的江湖科，整个北方的寒江水路都在他们掌控之下，各路高手如云！
权利、财富、势力……全都达到一种巅峰状态。
更别说还有楚晗这种结丹大能，还有一万五千多名妖兵妖将！
如果说那个时候楚相说出刚刚这番话，他们一定会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如今他们还有什么？
除了刚刚知晓的一万五千多名妖兵妖将之外，其他那些……几乎全都没有了！
从江湖到民间再到朝堂，几乎被宋煜那个该死的家伙连根拔起！
楚仁看着面色平静的楚清辉问道：“爹，咱不再研究研究了吗？”
“是啊相爷，这么大的事情，咱们总得认真做个计划吧？”
“相爷，属下也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不好轻举妄动……”
房间里的几个心腹，也都忍不住出言劝说。
楚清辉看了众人一眼，平静的道：“为今之计，要么提前发动，要么……就只能逃亡。”
“继续留在这里，一旦宋煜某天突然出现在相府，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连同本相，谁都跑不了。”
“抄家灭门，死无葬身之地！”
……
……
庐州回临安的路上。
一支很普通的商队，分别打着临安府、庐州两家镖局的旗号，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给镖局跟商队交了钱，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安全的普通人。
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里面，空间很狭小，最多只能容纳三四个人。
此刻只有一个人。
穿着绸缎衣衫，面色发黄，下颌留着一缕山羊胡，嘴唇上的白胡子稀稀拉拉。
看上去就像个生了病的老财主。
这人正是经过易容的李朝恩。
老头伤势迄今都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没什么大碍。
除了一身隐藏多年的强横修为几乎彻底废掉之外，应付日常生活问题不大。
苏朝云带着燕云霞、黄腾、赵风清和松本志，率领五万大军，高举枢密使的旗帜，一路浩浩荡荡，杀向齐国！
而李朝恩则随同宋煜一起，秘密返京！
宋煜要杀楚清辉！
他胸中怒火已经积累到了极致。
若非他当时听闻消息，放心不下老头子，自琼州一路御剑疾行，几乎把剑灵给榨干，这才紧赶慢赶，总算把人从生死边缘给救了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胸中有巨大的家国情怀，但骨子里也有俗人一面。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老头子给他的帮助和关怀实在太多了！
虽无血缘，却是他至亲之人。
他不敢想，如果因为他晚了一步，老头被楚晗斩杀，他会变成什么样？
可能就连十字经文都压不住血煞炼神的爆发！
此为私怨！
但也属于是公愤！
楚清辉这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祸害。
或许曾经确实是个有理想有抱负，为国家做了不少好事的有为官员。
但在后面，他那一桩桩一件件荼毒百姓残害生灵的腌臜事情，已经足以说明了这人自私自利的无耻本质。
尤其这次，宋煜甚至有些不理解，楚晗为何要去击杀李朝恩？
你楚清辉既然想要造反，想要当皇帝，官家开启北伐，跟齐国打个不可开交，不正是你楚清辉的机会么？
对此，宋煜只能理解为楚清辉背后的大妖楚晗……也是一只乱世妖！
只想看见这个世道乱起来。
既然如此，干掉楚晗之后，楚清辉这种人也不能留！
而老头子对此给出的建议则是：咱爷俩先悄悄回京，看一看再说。
至于看什么，老头没说，宋煜也没问。
因为彼此间，都是心知肚明。
……
……
六月中旬。
进入梅雨季节的南方天气说变就变。
外面大雨滂沱。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楚相背后的大妖……真的死了？”
官家微微皱眉，看着手上一份密报，脸上带着几分狐疑。
墙角那个大瓶里发出声音：“宋煜是剑仙子的传承者，已经没什么悬念。”
官家叹了口气：“可是大总管，他为什么不跟朕说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居然也防着朕了？”
大瓶说道：“估计都不相信官家真的放弃修行吧？”
官家又拿起手中这份密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落的看了一遍。
随后，这张纸自行燃烧起来。
房间里出现一股淡淡的烧纸味道。
“终究还是一心为国的，不好苛责。”官家喃喃轻语。
大瓶里面寂然无声。
良久。
官家又道：“你说他们……真的都去北伐了？”
大瓶道：“不然呢？”
官家道：“朕也不知道，依着宋煜那看似平静实则火爆的性子，应该能干出来。”
大瓶里传来笑声：“确实，毕竟在他看来，没了大妖的楚相好收拾，北伐的机会却是难得，尤其……他如果是剑仙子的传人，那么更有理由这么做。”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楚相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么？”
大瓶里的笑声一收，道；“没什么动静，但他在听闻庐州危机解除的消息之后，应该也会猜到什么吧？”
官家站起身，看着窗外连成一片的大雨，道：“他，肯定还是有底牌的，朕始终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
……
丰豫门外。
赵国公李朝恩的别院。
再度闭关修行很长时间的萧晴终于走出房间。
她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裙，腰间扎着条同样蓝白相间的腰带，纤腰盈盈一握。
长发披肩，五官精致，细密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思绪。
一晃，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宋煜了。
自当初在寒江城初见，转眼已经过去两年。
是喜欢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经常会在梦里与他做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羞羞事情。
每次醒来自己亲手洗贴身衣物的时候都会觉得很丢人。
还有点生自己的气。
感觉好没出息。
“小娘子，您出关了？”
一名侍女看见走出来的萧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萧晴踩在雨后还有些湿哒哒的石板上，看着院子里树叶上挂着的水珠，轻轻点了点头。
“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侍女柔声问道。
这两年小姐身上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从过去并不怎么喜欢修行，到如今修炼起来努力得让人心疼，也让人有些害怕她会因此而自闭。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萧晴展颜一笑，看着侍女，“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吗？”
侍女知道她想听什么，道：“回小娘子，前些日子奴婢听说……”
……
……
李府后门打开。
家里负责日常采买的马车缓缓驶入。
来到库房这边停下。
车夫轻声道：“老爷，公子，到家了。”
随后，两道身影从各种物资
看上去稍显狼狈的一老一少相互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李朝恩目光柔和的看着宋煜说道：“去看看晴儿吧，这孩子从小在咱家身边长大，讨好人的本事却半点没学到，你是男人，要主动一点。”
宋煜嘴角微微抽了抽，点点头。
李朝恩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宋煜随后朝着萧晴所居的院落溜溜达达走过去。
下过雨后的空气非常清新，散发着泥土和草的芬芳。
李府这边下人不多，宋煜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远远的，就听见那边院子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接着听见萧晴的声音——
“真的吗？那些江湖义士，真的只是打着他的旗号，就把北齐几十万大军给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真的小娘子，奴婢也是监妖司铁牌呢，而且这些几乎都是已经公开的信息，但是王爷究竟有没有真正现身在那里，现在还有很大的争议，不过咱家老爷肯定是去了。”另一道少女声音说道。
“那，爹他没事吧？”萧晴问道。
“老爷应该没事，听说只是受了点伤，现在已经率领大军北伐去了。”
“奥……”
“小娘子，心情是不是好点了？您一直吃那些辟谷药丸，奴婢看您都有些瘦了，去让厨房准备点好吃的吧？”
“还是算了，我真的没什么胃口。”萧晴一双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淡，轻声说道。
就在下一刻，她头上这颗大树突然像是被大风吹过，猛的摇晃起来。
大量挂在树上的水滴瞬间掉落下来，如同一场急雨！
就在雨滴落下的一瞬间，萧晴便已经反应过来。
嘭！
她身上猛然间爆发出一层无形能量，将她和面前侍女护住。
雨水稀里哗啦落到四周石板上。
这股妖风有些不对劲！
萧晴一双漂亮眸子射出两道凌厉的光芒，四下搜寻起来。
随后她就呆住了。
眸子里的凌厉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愕到不敢置信的眼神。
当中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惊喜！
宋煜站在拱形的门廊
一旁的侍女这才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张她也同样认识的脸。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宋煜便微笑着摆摆手：“我悄悄回来的，保密哦！”
侍女脸色红扑扑的点点头，低声说道：“小娘子，我去给您和煜公子准备点吃的吧。”
“好呀。”萧晴道。
……
……
萧晴闺房外间的小客厅里。
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仔细细，认真打量着对面这人。
是宋煜没错。
梦里面她熟悉的很。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之前……在哪？”
她忍不住问到。
“从辽国回来之后去了琼州。”
“啊？为什么去那么荒凉的地方？”
“闭关修炼。”
“那你是才从那边回来的？那里很热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
“冬天很舒服，这个季节就很热了，不过我不是从那边回来的，我是跟大总管一起，从庐州回来的。”
“奥……嗯？你从庐州回来？”
萧晴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爹也回来了？”
宋煜点点头：“不过他现在不适合见人，我们俩悄悄回来的，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住在这里，正好可以帮你提升一下境界。”
“真的吗？那太好了！”萧晴眼里闪过一抹璀璨的亮色，眼波如水。
宋煜没跟她说老头受伤的事情，这种事儿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很快，懂事的侍女亲自拎过来几个食盒，完全隐藏了宋煜出现在这里的消息。
还特别贴心的送来一壶酒。
宋煜跟萧晴边喝边聊，说着这段时间彼此的经历。
主要是宋煜在说，她仰脸看着宋煜听。
因为她这两年实在有些乏善可陈，几乎都在修行当中度过。
宋煜那句——正好可以帮你提升一下境界。
更是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还记得两人初见，宋煜跟妹妹把她救下，然后跟她求教轻功的事情。
短短两年，他就已经成了整个赵国百姓心目中的战神！
都可以教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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