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呆毛

明湛把高小怜抱上马，他自己也身手灵活地跳上马，出了高老庄。

高小怜抬头看见月亮在头顶，月光一如前世，凛凛映出薄霜般的光芒 ，照在本来绝无可能交集的人身上，这是一条梦幻之路，亦或是，自己本就在梦中？

但是每过一个山庄，引起狗吠，就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

糟透了，这一世，家人都活得好好的，自己却成了他的仇人。

她想跳下马，可对方有力的胳膊揽住她身子，她臊得不敢动弹……

错过了一个又一个抛尸的好地方，天快亮了的时候，明湛也没能杀得了这个贱人，曾经战场上亲自砍杀敌人的他，从来不知道，杀一个毫无抵抗力的三岁幼儿这么难……

快到京城，路过宰牲亭，说是亭，却是一个建筑群，当天所有进入上京的家禽家畜，都在这里集中宰杀，由官家检疫并盖章，这样的屠宰点上京周围东南西北有八个之多。

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乱中有序，按种类排队，一车车的猪羊鸡鸭鹅兔，被特许宰杀的牛，甚至，有奇怪的野生动物，羚羊麋鹿野狗猴子刺猬……

明湛觉得高小怜混在猴子一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下了马，把高小怜接下来，再一次问，“要不要更衣？不然，宰杀之时，会屎尿齐流……”

高小怜摇了摇头……

结果，有洁癖的明湛把自己说的太恶心，跑树下吐了……

引泉竹笕下，洗了脸漱了口，抬头一看，高小怜已经排在猴子后面了，还挺自觉 。

总算处理了这个恶心的女人，他松口气，上了马，一夹马肚子，准备飞驰而去。

最后再瞧一眼，却瞥见高小怜前面的猴子，虽然被人用链子牵着，但有一定活动空间，它发现了一个弱小的异类，窜过来，呲牙咧嘴，巨大的毛爪子刨过去……

而该死的女人居然不躲，是不是踏马的傻？！

就在猴爪抓到她喉咙的一瞬间，明湛的软鞭也到了，鞭梢捆住高小怜小小的身子，借力抛向空中，再纵马过去接人，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这一幕，看见的百姓都拍手喝彩，“小哥儿好身手！”

高小怜啊啊啊！大叫着，回到了明湛的怀里，但马风驰电掣，她差一点儿被甩飞了，不由自主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做为回应，对方也伸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马跑的速度慢下来，二人还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高小怜脸一红，松开了他的脖子，看见他一脸懊丧……

……明湛当然懊丧，刚刚是一个绝好机会，有关高小怜的死，明天小报上就会登出来：一幼儿误闯宰牲亭酿成人间惨剧，呼吁各位家长，看好自家的小儿女……

就连高小怜都无法理解这种缺心眼的行为，流露出鄙夷的小眼神，难道是他的错觉？……

真想把那清澈见底的美丽双眸生生挖出来，于是冷森森道：“我改主意了，死，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每天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折磨……是指什么？高小怜战栗起来……

明湛总是看得出她在想什么，恶毒地说：“就像教坊司嫖客折磨雏妓，先戳瞎眼睛，再……”

哦哦哦！高小怜用小手死死捂着耳朵……惨不忍听……

可是恶魔一样的低语还是钻进耳朵：你别想咬舌自尽，那样我真的会杀了你全家……

高小怜悲情地想，随便吧，只要饶了我家里人，她发不出声音，仰头看着明湛，但是他身披金光，脸却在阴影里，面目不清……

她扭过头，此时他们正从城门洞里出去，瑰丽的朝阳，用万道霞光打造出灿烂的神话，一座云气升腾，宝光闪耀的城池，正被悠扬的晨钟叫醒。一切嘈杂与绮丽，触手可及。

外城，内城，皇城，道路四通八达，每一条路都拥堵异常，尽是行色匆匆的人，上差的，上学的，办事的……

路过大理寺所在的官衙一条街，想跑过去击鼓鸣冤，状告均王强抢民女，可是自己连户籍也没有，告不了状……

到了王府街，前面就是均王府了。

明湛抱着高小怜下了马，把马拴在一个没人的僻静处，把自己的一身便服撕破，搞得脏兮兮的，脸上糊上泥，给高小怜也依样，两个人霎时变成了小叫花子。

高小怜的脸，肿还没消，就更像了。

走路进府，府门为五间房，可开启中央的三间，一排大红宫灯，门前石头狮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门两旁，威风凛凛。

府门高高在上的匾额，居然有两个，上面的红色匾额写着烫金大字：均王府，下面的蓝色匾额写着：镇南王世子府

这个均王府简直太可笑了。

像是猜到高小怜的疑惑，明湛解释说：“上京寸土寸金，皇族质子又多，所以我和镇南王世子合住在一起，这只是临时住处，我的封地在燕，将来沐世子也要回云南。”

他一边解说，一边走，蹲守的宫女太监都激动的哭了，“小主子呦！您可回来了！这是跑到哪去了呀？”

原来均王府都炸了，明湛失踪一天一夜，他母亲赵荣妃都急疯了，命人满京城找。

均王府前殿后寝，前殿在中轴线，有二殿：承运殿和存心殿，规模都不大。

由于他和沐世子都是光棍，他母亲赵荣妃又住宫里，没有女眷的情况下，二人为了清静，都住后寝。

后寝中轴依然是宫殿，以中轴线的中殿为分界，有东三所，西三所。

明湛住东三所，沐世子住西三所。

东三所由三个独立院落组成，有主次之分，其中一个大院子名为嘉乐堂，是明湛起居的地方。

到了嘉乐堂正房，他母亲赵荣妃正急得掉眼泪，一见他回来，一把搂住哭起来，“再找不到你，我就要回宫禀告你父皇了！”

明湛说自己不过想出门逛逛，被人贩子拐了，还好，又逃出来了。

赵荣妃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训斥他不能一个人乱跑，又命人去抓人贩子。

明湛说一句，就先领着高小怜去洗澡。

高小怜太小了，只坐在一个浴盆里就可以洗，缂丝描花屏风那边，隐约可见，明湛在六角青玉浴池里洗，由三个侍女侍浴，叽叽喳喳地说她们很担心小主子……其中一个还说小叫花子来历不明，脏兮兮的，兴许有什么传染病，应该直接送到寄孤堂去。

高小怜一边自己洗澡，一边祈求，快把我送去吧，送到大牢也行……

但是听不见明湛说一句话，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

快洗完了，一个漂亮的侍女捏着鼻子过来，扔一件中衣就跑，好像高小怜是瘟疫之源。

高小怜接过来，穿上了，看起来是明湛的，大到不用穿裤子，因为也没有裤子。

偏偏高小怜就连亵裤也洗了，晾上了。

总不能穿湿的……她捂着中衣下摆，难堪极了。

很快，明湛洗好了，穿着浴袍过来，拿着一个小锦盒，打开来，用银掏子挑一些……

高小怜惊恐地往后缩，一直退到屏风和墙壁形成的犄角旮旯……

“这是舒痕膏。”明湛厌烦地说。

高小怜摇头，两只小手拼命拉长中衣下摆……

她就是一个谜语，明湛全靠猜。

又让他猜中了，他说：有什么可挡的？连毛都没长。

高小怜腹诽：难道你长了？

明湛神奇地解读了她的想法，冷冷骂道：龌龊！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先起的头！高小怜低头心里咒骂。

明湛：“好吧，先穿我的。”

很快，侍女拿来了白绸中裤，高小怜套上了，把宽大的裤脚两头扎起来，像灯笼裤。

总算是不光小屁屁了，高小怜跟着明湛到换衣间，他抱她坐在立地镜子面前。

清香扑鼻的舒痕膏抹在火辣辣的脸上，凉飕飕的，还很疼，但是对方已经很轻柔了。

他的手修长白皙，非常漂亮……

高小怜皱着小眉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为了让头发浓密，年前，母亲给她刮了光头，如今才长到一扎长，而且因为有自来卷，显得更短了，也不是纯黑的，深栗子色。

现在还好些，高小怜惊恐地想起来刚刮光头的时候，明湛分明来高老庄看过她……

上完了药膏，明湛拿着梳子，可高小怜的小头发每一根都有它自己的想法，头顶还有一根呆毛，明湛足足弄了一刻，一个小啾啾都扎不起……

“再剃光怎么样？”

明湛说出了一句毫无人性的话，并拿着小银剪子咔嚓！剪掉了她的呆毛。

泪水夺眶而出，偏偏她才三岁，一点点抵抗能力没有，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别哭了，不剃光。”明湛妥协了。

高小怜睁大泪眼看镜子，镜子里的人……将来叱咤风云的摄政王，这会子一没变声，二没长出喉结，披散着一头泼墨似的飘逸长发，肌肤光洁如瓷，五官精致秀美有余，霸气不足，一边的头发别在耳后，耳朵上的黑曜石耳钉十分醒目，怎么看，都是一 个般般入画的少女……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明湛喝道。

高小怜急忙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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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干净了，高小怜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带到赵荣妃面前，此时的赵荣妃还很年轻，三十岁左右，宫装高髻，不愧豆腐西施，肌肤白皙，五官甜美，气质清新，这张脸既不张扬也不盛气凌人，亲切又舒服……

只有一样，抽烟杆，吞云吐雾，这让她有了二分老爷们的粗豪。

赵荣妃一看高小怜，一口烟喷她头上，“这些挨千刀的人贩子，把可爱的小娃娃打成这样。”

她想当然地认为，高小怜是儿子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

刚要问记不记得家在哪里？

明湛已经摒退所有下人，跟她母亲商量：“她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一个哑巴，人贩子叫她高小怜，可是没户籍很麻烦，您给东平舅舅写封信，要他认她做女儿。”

赵荣妃怔了怔，用手指怼他光洁的额头：“豆腐姓高，他收养了多方便！”

她宫里的管事太监豆腐就姓高。

太监的养女？明湛立刻沉下脸来……

他就是他母亲的命，看见他不开心，比做坏了一盘豆腐还让人糟心……

投降了：“小祖宗，别把脸拉的比滤浆布还长，娘亲答应你还不行么？”

彼时，大秦的附属国高丽，送进宫的公主早死，贡女没有一个成气候，反倒是赵荣妃这个半拉子高丽人，生下了皇子。

因此成了高丽国拉拢的对象 。

高丽国王的生父昌河大院君，夫人高氏，和赵荣妃本来沾远亲，就论出了表姐妹。

高氏的弟弟东平君高原，年前最小的女儿夭亡，刚刚二岁。

只需要让高小怜替上就行了，方便到连姓都不用改，但是赵荣妃算是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毕竟，东平君不但是高丽国王的舅舅，还兼他的老丈人，他的女儿封县主妥妥的。

赵荣妃道：“既然给了她这么尊贵的身份，我带回宫教她做豆腐……”

明湛不干，要带到燕地，说不定访到神医，能把哑巴看好。

赵荣妃匪夷所思，抱怨道：不管哑巴看得好看不好，你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儿本来到燕地就够让人担心的了，现在又加上一个三岁的小豆丁，这真是雪上加霜。

明湛一耸肩，他立府之初，身边就有八名侍女，都是赵荣妃精心挑选的，最大的十七，最小的十四。

“那么多人伺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荣妃又投降了，骨肉即将生离，她万分不舍，此时就算明湛要天上的月亮，做娘的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当下召集下人宣布高小怜其实是她表弟东平君的女儿，到这里来寻访名医看哑症来的，均王任性，自己去从高丽使者手里接表妹回来。又在游玩途中被人贩子绑架，幸亏虎口脱险，平安回府。

众下人都意外，跟着明湛久了，谁也不敢他当小孩子看待，他沉稳老成，什么事都无师自通。

但，或许，神童也有吃错药的时候？

一个个拜见表小姐，高小怜心里得意，终于没人把她当小叫花子了。

没想到明湛高调宣布：去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今天本王要和表妹订婚……

高小怜……已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