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过关

高小怜跟着那名官眷，冒充她的儿子，顺利地出了城。

城外兵多的令她吃惊，应该是齐玺把东南西北四个附城的兵主力都集中在此了，足有十万，骑兵重甲，步兵盾阵，神机营，霹雳营，火箭营，集结待命。

出城的路边更有巨大的横幅，火把下那些大字触目惊心：奉钧旨讨逆！

钧旨就是太子下的旨意，逆指均王明湛。

齐玺的兵是奉太子钧旨缴逆，有恃无恐，可是均王府的府军就要吓破胆了，每一个人的家眷都在上京，违太子钧旨，成了乱臣贼子，祸及全家？

不管明湛在城外还是在城里，都免不了被地头蛇咬。

出了城，马车赶往附城，好在马夫人也很急，怕赶不上押粮的车，拼命催车夫快一些。

到了北附城，换乘押粮的马车，依旧向正北行进，高小怜觉得每一刻都像一百年，马夫人却把她当做真正的三岁小孩儿，问她一些问题，比如：家里有几口人？父母为什么要把送人？

高小怜本来想装哑巴，可是那样就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了，她是这么说的：

我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关外的浑都山，以采药为生，可是，鞑靼山贼居然把我娘亲抓走了，我想到山贼窝里把娘亲救出来，我爹爹怕事，居然不救，还把我送到大都府去。

哦哦哦！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轻音软昵的小娃娃居然言语十分有条理，还充满勇气，马夫人正打哈欠，嘴都惊讶得合不上了……

“我爱娘亲，我要救他，我不要他被关起来，被打骂，被侮辱……呜呜呜……”高小怜当然伤心了，两个夫君，一个身陷浑都山，一个身陷大都府，当初还嫌两个未婚夫君有点儿多？也是说当寡妇就当寡妇……

妇人大都心软，马夫人身为人母，当然被她的孝心感动，何况高小怜生的万分使人怜爱，当下眼圈都红了，并说：“小宝宝，你才多大呢？怎么可能在穷凶极恶的歹徒手里救出你娘？你爹爹送你出来，是对的。”

高小怜见时机成熟了，“夫人，你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就算是救不了娘亲，看一眼也行啊。”

光耍嘴皮子不足以成事，就摘下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连心锁，“这个给您，谢礼。”

黄澄澄的金子，闪闪发光的米粒宝石，点亮了马夫人贪婪的眼睛，做工也是名家手笔，一看就是好东西，就连粗链子都是金的，这就更加值钱了，她开始当回事了，问道：“那你娘被哪一伙蛮子山贼抓了？当家的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哎……”高小怜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

马夫人哭笑不得 ，说这么热闹，最关键的却不知道，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小孩儿也怪可怜的。

认真替她想了想，“关隘卫所有很多犯人，其中就有一些蛮虏，在工地上做苦役，你可以问问他们，或许可以查到你娘的下落。”

这个主意很靠谱，高小怜千恩万谢。

马车很慢，颠的人都快散架了，早晨终于到达了关隘。

关隘其实是一条边境线，依次建筑防御体系，有城墙堡垒、兵站、粮仓驿站、烽火台，还有配套的军屯。

用来阻挡来自草原沙漠强虏铁骑的重要防线，重要到成为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地步。

高小怜的脑海里，出现了未来的地图，这其实才开了一个头，这一宏伟工程计划从河西走廊一直到渤海，长度将是秦万里长城的三倍，将会动用包括戍军，屯军，运军，班军在内的所有职能的军队，连带工匠，役夫，囚犯，人数最后会多达四百万人……

这应该是明湛一生雄图霸业的起点：灭漠北王朝，建不世奇功。此时被杀或被囚，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小拇指已经开始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就应该把它剁下来，用盐腌上，弄一个锦盒装上，再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那恐狼会不会觉得诚意够了，然后带人去救明湛？

总之，先找一盆冰，以便把手冻僵，找一把最快的刀，以便切口整齐，不至于骨头渣子乱飞，想起来前世，自己被砍下头颅的那一瞬间……

捂着小脸哭了……哭了……

“噢！小宝宝，你怎么又抹眼泪了？想娘亲了？”

马夫人关心地问她，并把她抱了起来，高小怜哽咽着说：“我怕来不及，我怕他会被坏人杀掉……”

“放心，大娘我会帮你，不许哭了，仔细风大，把小脸吹皴了。”

高小怜跟着马夫人来到其中一个卫所，这个卫所才开始建，还没有形成堡垒，只是乱哄哄忙碌碌的大工地而已。

见到了她的丈夫马服，马服在这里的外号是新贵马服，因为是去年才靠裙带关系升的百户，手下一百多士兵，更多的是役夫和囚犯，那并没有定数，根据工程的难易，随时调派。

马夫人领着的小孩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这引起她丈夫马服的注意，马夫人说了高小怜的事情。

马服因为鼻痔犯了，一边听老婆讲话，一边拿着脏兮兮的帕子捂着脸，打了一百多个喷嚏，到底听进去多少不得而知，只是看看高小怜是一个三岁小豆丁，一点点威胁没有，就挥挥手，“这种事情随你们便吧，快给我去煎药，我难过的紧……”

马夫人急忙拿着药去寓所膳房，也是木头临时搭建的，仅限于长官们使用。

膳房里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儿，膳师在熬一大锅鸡汤，准备的配料食材有木耳，蘑菇，白豆腐，黄花菜，绿油菜，芫荽，小葱……

膳师和马夫人见礼寒暄，看着高小怜笑说：“到底是大家公子哥儿，生的和画上的一样。”

马夫人脸上的神情蛮骄傲的。

灶上还有亲兵在烹茶，马夫人煎上药，命亲兵看着火，就先带高小怜去大灶。

大灶是也是用木头搭的简易房子，非常之大，里面有五十个伙夫忙得脚打后脑勺，炒菜的铲子是铁锹。

快到中午饭时间，大馒头堆进大竹筐里。

菜出锅，盛在一个个大盆里，热腾腾地，那是白菜萝卜合炒，甚至还有一盆金灿灿，油汪汪的炸豆腐块儿。

高小怜耸了耸鼻子，这里的菜没有肉也这么香？

马夫人让高小怜跟着一个小兵，他是专门给囚犯们送饭的，送饭的小兵不明白，粉妆玉砌的小公子哥儿为什么要去见囚犯。

马夫人说：让孩子看看，做了坏事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小兵明白了，原来这是教育小孩子不要做坏事。

马夫人还要看着煎药，就先走了。

高小怜看见囚犯们只有黑馒头和一团黑黢黢的干大酱。

她用小手摸了摸黑馒头，怀疑它是铁做的。

小兵笑道：“小公子没见过这种东西吧？这是蜀黍和麸皮混合面做的，除了喂犯人也喂战马。”

高小怜指挥小兵：“去，把那盆豆腐端上，囚犯们也是人，干那么重的活，该改善改善伙食。”

大家都惊呆了，“三岁这么能说？”

小兵觉得很有趣，笑着答应：遵命！

过去端来了豆腐。

伙夫头跑过来阻拦：“军营里食物紧缺，精工匠人们也是十天才吃一次油炸豆腐，擅自拿去给囚犯，这是犯了军纪，是要关禁闭的！”

高小怜掐着腰，大声说：“我爹是新贵马服，把他关禁闭好了，反正他得了鼻痔，流鼻涕，打喷嚏，像个喷壶……”

众人大笑起来，“原来是马服大人的小公子，太聪明可爱了！”

一时都说：就依他吧，一点点小事情，别让马大人难做。

新贵马服人人巴结，高小怜得到了那盆豆腐。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高小怜还是被囚犯们身上浓烈的汗臭味儿熏得快晕过去了。

在狱卒的看管下，他们有序地排队打饭。

他们做的是最累的重体力活，吃的最差，一个个瘦的跟骨架一般，戴着沉重的脚镣，异常沉默，疲惫不堪，就像活着行走的尸体。

一个黑馒头和一小块掰开的干大酱打到手之后，被告知还可以领到一块油炸豆腐，都呆住了，今个儿什么日子，过年？

给他们打豆腐的是高小怜，又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儿，以及疑问，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及到知道这是马百户的儿子，来看坏人们到底过的有多惨，都呸！

但是豆腐照领，对高小怜的敌视之心并不太重，毕竟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高小怜很容易分辩出哪个是汉人，哪个是鞑靼人。

走到一个看起来最凶，闻起来最臭的犯人跟前，他身高九尺之巨，铁塔一般，头发像一个盆栽，大脸像锅底，凹目高鼻，眼睛底下一道大疤蜈蚣一般潜伏，看起来非常可怕。

把最后一块豆腐也送给他，并问其姓名。

那个鞑靼大汉得到高小怜的“青睐”，用汉语称谢，“我叫帖木儿不花，汉名就是铁牛。”

像所有异族一样，占有了中原之后，不管愿不愿意，都多少被汉化了，也会说汉语。

一下子熟了，高小怜趁机问：铁牛大叔，你是不是恐狼手下？

铁牛惊异，“你知道我们宗主?

高小怜冷冷道：“我不但知道，还要找他去！”

“找他，你找他做什么？”铁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小怜把铁牛叫到一堆木料后面说悄悄话，“他掳走了我娘亲……”

铁牛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奇怪地说：“看起来你是一个汉人，你娘自然也是，我们宗主他却只要本族女人，因为我们有最优良的血统。”

诶？高小怜就这样被轻易揭发了，忙圆谎：“那是因为我娘亲特别美貌，你看看我。”

铁牛铜铃般的眼睛瞪着高小怜，半晌，点了点头，“或许吧，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娃娃。”

高小怜扁着小嘴巴，泫然欲滴，“我想见娘亲一面，最好是把娘亲要回来。”

“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别异想天开了。”

由于高小怜逼真的表演，铁牛狰狞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怜惜。

“那这样，我把你救出去，换回我娘？”高小怜压低嗓音说。

铁牛摇摇头 ，“虽然我很想骗你，但我只是宗主座下一个无名小卒，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我没有价值能够换回你娘。”

高小怜也知道，在这里做苦役的，能够随便让她见到的，一定都不是什么重要犯人。

她考虑一下，还是说：“反正我一定要去找娘亲，你只要告诉我，怎么才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铁牛浑忘记了跟他说话的是一个三岁小孩儿，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高小怜：“你比大人还聪明！”

又道：“前面还有一道城墙，有重兵把守，就连我们的精锐骑兵都突破不进来，更别说我戴着脚镣了。”

“偷来钥匙，打开脚镣？”高小怜视线落在铁牛脚上的镣铐上，这玩意哗啦哗啦真碍事。

铁牛再也不想逗小孩儿玩儿了，严肃地说：“你可别害我，到时候狱卒说是我教唆你的，把我砌了城墙！”

哦，高小怜失望地回到马夫人的寓所，看见马服正在喝药。

走过去，直截了当说：“马大人，我想带着一叫铁牛的犯人出关，还望你允准。”

咳咳咳！你说什么？！

马服把苦药汤刚灌下去，就被高小怜的话噎住了，差一点儿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