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哭了

可以容纳一万人的大兽斗场，正南方向是大人物的尊位。一楼拱形门，二楼带护栏的台子，台子上一张巨大的金宝椅，铺着五彩斑斓的老虎皮，左右则是金交椅，高小怜数了数，各有九把，说明恐狼手下有十八名得力干将。

两头豹子在看台上打架，一只把另一只撕咬的遍体鳞伤，在人类的吼叫声里，刚刚分出了胜负。

人的喊叫声，豹子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看台旁边，胜利的豹子得到了一头活羚羊做为奖励，它趁着嗜杀好斗的血性还在极度亢奋中，扑倒了羚羊，来不及咬死，就开始吃肉，羚羊发出不可想象的惨叫与悲鸣。

哦哦哦……高小怜心胆俱颤，连哭都哭不出，感觉羚羊，就是自己……

吃饱了的豹子被带下去了，高小怜站在它的位置，地上血肉狼藉，血腥味中人欲呕。

到处都摆放着供豹子们跳上跃下的石台子，她个子太矮，就踏上了一个石台。

仰头看，头顶一片天，云彩被镀上血色，出来一夜加一个白天了，明湛情形怎么样了？

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一旁站着的铁牛哆嗦着说：宗主到了……

高小怜把目光转到正南方向，二楼上，一片炫目的“红云”飘过来，十九个壮年男子穿的一模一样，内着大红异兽纹绣锦袍，外披黑裘大氅肩部加衮，红锦答子暖帽，佩狮头弯刀。

穿整齐划一，仪式感十足，气吞山河，威风之极。

这是前朝留下来的一种宫廷穿法，又称“质孙服”，汉语译作“一色衣”，就是全体穿上一色的衣服。

还是有等级上的区分，比如纹样。还有帽子，肩背，腰带和裙撒间镶嵌的宝石大珠。

中间一人鹤立鸡群，身材极高，手臂长，腿长，脸也很长，鼻子长还两翼上翻，三角眉搭括一双阴鸷鹰眼，锐利无匹，嘴唇厚黑紫色，就像中了剧.毒，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恐狼了，一头站立行走的恐怖巨狼。

恐狼一屁股坐在中间的虎皮大椅上，大家都起立参拜。

参拜完毕，诺大的兽斗场死一般的寂静，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魁帅，我的‘娘亲’八天前被你掳来，我是来带他回去的。”

高小怜通过一个音吼，稚嫩的声音清清楚楚传达给了恐狼。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铁牛都来不及翻译……但高小怜猜得差不多：

“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有掳过什么妇人！”

“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直接给狗算了！”

众人骂声震天，轰！维持秩序的是一只火铳，朝天一声巨响。

安静了，恐狼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兽斗场上空，“那个人，是侏儒开店，比他大的不要？净找一些小孩子来。”

汉话隐晦，可高小怜听得懂，是指明湛今年只有十一岁，手下也都是一些小孩子。

“你的‘娘亲’，我是不会让你把他带回去的，连带着，你也回不去了，我这里也不是公共厕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恐狼的话让高小怜心里一喜，最起码知道沐磊还活着。

“那我不走了，但你必须把我‘娘亲’放了，因为我有可以交换的人，这是你的人，是我救了他。”

高小怜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铁牛。

哈哈哈！恐狼爆发出一阵大笑，震耳欲聋。

他身边的人调侃道：“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没有和你‘娘亲’交换的价值！小娃娃！”

于是，整场跟着哄堂大笑。

等笑声停，安静下来，高小怜冷峭地说：没有价值？这个部落不就是由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喽啰组成的吗？

她怼得刚刚说话的人怔住了，表情很尴尬。

高小怜直接质问恐狼：“魁帅，你说，铁牛这个小喽啰，有没有价值和我的‘娘亲’交换？”

恐狼巨长的脸上，城头变幻大王旗，他被一个三岁小孩儿将军了！

若是拒绝交换，那将会失去数万喽啰的忠心，反之，他们会感激涕零，某种意义上说，高小怜此举是极大地成全了他，一个美好的名声，是用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

思考一下，他咆哮道：“别说你的‘娘亲’，就是你们的皇帝，我也会换的，因为我的子民，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我珍惜他们！”

全体鞑靼人山呼：纳斯勒图盖！ 纳斯勒图盖！！

喊万岁有些僭越，但是不这么喊，不足以表达这些乱臣贼子的激动心情。

高小怜得逞后，立即打蛇上棍：“魁帅一言九鼎，那现在就换吧？我很急！”

恐狼吃了一个哑巴亏，长长的象鼻子都气歪了，命人把高小怜的‘娘亲’带上来了。

并不是一个妇人，而是一个十来岁的汉族少年郎，身材结实，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英气勃勃，脸上还长着痘，既有凛然武者气质，又有一身贵气，他是镇南王世子沐磊。

此刻他飞扬跋扈的劲头不见了，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衣服破烂，除了脸，浑身伤痕累累，显然经过了非人的待遇。

高小怜大怒，指着恐狼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娘亲’？他是来带路的！”

恐狼成了怒狼：“带路就带路，可是还没进寨子，就射死了我父亲的遗物，我不杀这厮，已经是看着均王爷的面子了。”

高小怜这才知道，沐磊闯了大祸，关爱傻子的眼光，责问：“沐世子，这种关键时候？”

沐磊腿断了，挪动就疼得满头大汗，喉咙嘶哑着说：“我也……不知道那白隼他爹的，它们在天上和我的小眼泪决斗，我不能眼看着爱鹰死了……”

高小怜想起来，刚刚天上飞的白隼，其实原本是两只，另一只被沐磊射死了，恐狼的父亲含冤而死，遗物在他心中，份量可想而知。

沐磊又问：“你怎么来了？冰湛没事吧？”

高小怜刚要回答，听见恐狼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小娃子，我已经说话算话了，但你擅闯山门，惊动了我们的山神，必要留下身体的一部分做为献礼。”

恐狼话音未落，沐磊吼起来：“不要啊！她才三岁！你们放过她，我给你的白隼抵命还不行吗？”

恐狼的声音更加阴冷：“你想死，那是你的事，我已经用你换回了我的子民，但是他！”火铳一指高小怜，“不管他几岁，冲撞了我大山神，就要诚心诚意自愿献祭，这是我们的规矩！”

除了铁牛，千人附和。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掉的，高小怜同意了，她怕恐狼反悔，求铁牛把沐磊背出去……

“我不走！”沐磊怒目圆睁，“你不该来的，你还这么小！”

高小怜低声道：“你先出去，不然恐狼越看你越来气，我会看着办的。”

不！沐磊痛苦地说：冰湛怎么会派你来啊？这，我……

忽然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来，夹杂着铃铛的声音，萨满穿着怪异的神服，戴着狰狞的面，手拿神牌，向山神祷告，叽里咕噜，用的是古老的蛮语。

两个行刑人走过来，各端着两个漆盘，一个里面放着供人自残的刑具：小巧的斧子，锋利的匕首，它们发出瘆人的光芒。

另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个大碗，花纹神秘，那是空的，放祭品用的。

高小怜嗅着行刑人满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拿起了那把匕首，问远处的恐狼：“是一根小手指吗？”

“这要看你跟山神求什么了？若只求恕罪，一根小指头足矣。”

恐狼耷拉着厚厚的眼皮，居高临下地说。

“你知道我求什么！你只要告诉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才肯？”

高小怜用隐晦的方式问恐狼怎么样才会消气，才会发兵去救明湛。

恐狼冷酷地说：“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你选。”

高小怜吓得面无人色，但她还是很快选好了：“胳膊，左边的。”

对行刑人说：麻烦大哥下手轻一点儿，再给我上一点儿止疼药。

行刑人摇摇头：你自愿献给山神，要自己来。

高小怜立时要哭咧咧，骂了一句粗话，“懒成这样，你踏马的叫什么行刑人？！”

恐狼再一次说话：一般人是无法做到自己砍掉整条手臂的，你断腕即可。

根本没时间了，高小怜换了那把斧子，因为她总是看见膳师们用斧子来剁牛骨头，羊骨头炖汤，可是她做不到是刀口那么整齐，没有骨茬？

唯一明白一点，要用尽全身力气，快刀斩立决，才能最大限度减轻疼痛。

她下了两阶石台，把左手放在上面……对自己说，高小怜你是不是傻？好容易摆脱了仇人，找个地方过日子去。

只是不成……如今……不成。

因为摄政王明湛，本来可以一刀解决她，他却选择驯服……

他把她当做猪狗，恶毒的话像鞭子，抽得猪狗遍体鳞伤……但驯服，也意味着了解，以至于，如今，她在一丈之外，就能辨认他与众不同的脚步声，以至于，他靠近，她就厌恶，他离开，她就开始期待……看山是他，看水是他，看空气也是他，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他又很有耐心，要和她耗一辈子的光景……

一辈子呢！谁忍得了？！

在上千人的注视下，她举起了斧子，对准手腕，用全身力气，狠狠砍了下去……

铁牛不忍看，趴在地上，以手砸地，砰！一声，鲜血四溅！

沐磊更不忍看，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心中憋屈无处宣泄，逆流而上，狼烟烽火满眶，跟着炸开了，他终于哭了！泪如倾盆大雨，碎了满襟……这感觉如此陌生，又让人害怕极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憋了整整十五年的眼泪，居然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