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缴械

彼时，大都府里人心惶惶，齐玺的兵把城围了，声称是奉太子钧旨缴逆，此地属于边塞，从来都是担心鞑靼人打过来，可是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人要打自己人了，有见识的儒生都说：物必自腐，然后虫生，这样下去，怕是和前朝一样，离亡国不远了……

缴逆二字含含糊糊，也没提姓氏名谁，说到底，太子只是监国，皇帝还在，他要杀幼弟，这么大的事情，不经过皇帝首肯，除非他太子不想当了。

但也就是这种含糊，足以让齐玺采取任何过份的行动，而留给明湛的只有一条路，乖乖就范。

从来没想到，忽然会成为朝廷的罪人，经过恫吓和威胁，六千府军里，出了叛徒，千户杜雄带着一千手下出城投降。

齐玺笑纳，并让人带话，若是明湛再不立即动身来西山，这一千人将会被当做打砸抢废宫的歹徒被先期处决，后面的五千府军，也不会幸免……

青龙白虎等本来想保着明湛突围出去，可明湛不能任由那六千府军死于非命。

只得带着剩余的五千人，出城前往西山，走之前，他命人把一些物品都送给老百姓，包括几千顶帐篷，他自己和高小怜的衣物因为上面不是蟒龙就是鸾凤，不能送人，就打包送到骆瘿公家放下。

正当午时，城中的富豪在酒楼上大排宴席，举杯相庆，这事情可算是要解决了，他们怕两拨神仙真打起来，殃及池鱼。

只有城中的百姓一路嚎哭相送均王，因为他们又要迎来齐玺的横征暴敛，刮地三尺了。

一出城门，一个上京来的大太监，举着太子钧旨。

明湛和五千府军只好下马，解了兵器，跪地听旨，冠冕堂皇的钧旨堆砌出一个意思：均王年幼，被身边奸小蛊惑，犯下大错，今暂时废去亲王之位，令其去西山面壁思过，待痛改前非之后，再复其位。

明湛接过钧旨，想说：这不是圣旨，只有圣旨能废亲王……

可是他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此刻就连齐玺也不在这里，跟一些只能听指挥的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明湛和五千府军接了旨，再站起来的时候，兵器已经被缴了。

五千人立时被打乱分到燕兵的各个营里去了，这一点点可怜的兵，如泥牛入海，霎时间，没了踪影。

于是，去西山的路上，明湛的身边，就剩下六个人，太监千张，高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西山枫叶红得如同燃烧起来的火焰，漫山遍野，然而，枫叶欲丹先惨澹，它们已经开始枯落了，嫩寒笼哀艳，眉难展。朔风卷流丹，满阶红。

明湛对这地方实在太熟悉了。

前世，在这里，他被齐玺囚禁长达六年。

历史总是重演，他又要被关起来了，这一次还要糟糕，被打入地牢，不见天日，都算是客气的。

“主子，按照您说的，奴婢把锦年，锦书她们都送到东城水月庵暂住，可是，表小姐不见了，她跑到哪里去了？”

千张担心地问。

因为高小怜不见了，高飞显然哭过了，眼睛通红。

明湛不语，骆瘿公悄悄说她跟着新贵马服的老婆出关去了。

千张一个劲儿地说，“唉，表小姐不要有事才好啊……”

明湛听着，心烦意乱，下马步行……

西山曾经是前朝的皇家园林，正门名叫东宫门，大概太子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犯忌的名字，不然他一定会斥令改名。

东宫门进去，里面寺庙，塔林，名胜古迹众多，明湛一一逛遍了，又去爬妙处峰，登高望远，他看向浑都山的方向。

手不自觉摸到脖子上戴的饰物，那是连心锁的钥匙，自从花笙给他戴上，他从来没有仔细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样的，此时摘下来，拿在手里观看，钥匙柄是一个饱满的心形，沿着心之边缘，镶着一圈小小的湛蓝色宝石，湛蓝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它压制住了黄金的张扬与艳俗，使这一件普通的饰物呈现出一种绝世名品的姿态。

然而它不仅仅是一件饰物，它是一把真正的钥匙，可以打开对方心锁的钥匙，但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去开那把锁。

他和她都是命运的囚徒，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一个是皇家贵胄，忧愁缠满全身，一个是罪官之子，痛苦飘洒一地，染指名利皆悲剧，逃不过的宿命……

此时唯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她从高老庄带出来，不应该利用她退李凤儿的婚，不应该定了婚之后，恶毒地给她又找了一个夫君，因为听得出来，订婚之夜，她在床上戏言要和他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其实，都是真的……

很容易就被驯服了的一个仇人，但是驯服，也意味着互相不可缺少？不然，这令人厌恶的想念，所为何来……

他正出神，一个黑影倒挂金钟，眨眼之间，他手里的金链子就没了……

吱吱吱！

明湛抬头一瞧，是一只猿猴蹲在树枝上得意洋洋，拿着金钥匙炫耀，还放在嘴里舔……

好恶心！

千张拿果子诱骗猴子用金钥匙来交换，未果。

青龙白虎四人开始施展轻功硬抢，可是猴子伸手灵活，在一棵棵树上荡秋千，如履平地，根本抓不住。

“不必找回来了，”明湛摇摇头，“不必了……”

没人听他的，属下们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小主人马上就要被关起来了，临“死”前，最起码，可以保住一件小饰物。

大家使出浑身解数去抓猴子，可是早就在成百只猴子里，失去了最初追赶的那一只。

这么闹来闹去，天都黑了，齐玺在行宫里头发都等白了，派人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接到禀报，均王爷的金链子被猴子抢走了，一时拿不回来，很着急。

齐玺听说，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小孩子，一个金链子能值几个钱？

“告诉王爷，叫他立刻来行宫，否则，把他埋在枫树下做肥料！”

赤.裸.裸的威胁。

青龙等群情激愤：反正也不想活了，去行宫杀了齐玺那畜牲！！

明湛毫无悲喜地说：“留得青山在。”

五个半大汉想哭，但是哭不出，对于齐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却都没见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明湛说：“他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人。”

齐玺身边不乏重金聘请的高手，可仍然忌惮青龙他们的功夫，下了兵器还不算，行宫外面，又命人搜他们的身，然后给五人戴上了玄铁手铐脚镣，顺便……给明湛也戴上了。

大秦国没有一个守边的塞王受过这样的屈辱，因为没有一个在十一岁稚龄就守边，也没有一个像齐玺一样，胆大包天，敢把皇帝的儿子当囚犯一样关起来。

五人怒吼起来：“用得着给王爷戴手铐脚镣啊？他手无缚鸡之力！”

“安静一点儿！”行宫守卫喝道，“不然割了你们的舌头！”

其实明湛不但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倒是能出其不意杀了齐玺，但这一点机会也落空了，玄铁手铐脚镣，没有宝刀是砍不开的。齐玺倒不是识破了明湛留了一手，他只不过想折辱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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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行宫，金碧辉煌的万寿殿里，他们终于见到了齐玺。

卧槽！他怀里抱着一个妖艳美人，踏马的居然坐在了三层御阶的龙榻上！

居高临下，看见明湛等六人的表情，齐玺一笑：“这可不是我私备的，这是前朝皇帝留下的。”

他是长了一张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脸，唯独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饿鹰一样闪着摄人的光芒，就好像随时要吃人。

他也是憋的太久了，就和太子头顶上一直有一个皇帝横亘在那里，他的上头也有一个宗岳，大秦国第一大将，在宗岳面前，他就算个屁！

终于等到太子监国，宗岳告病，他才得以浮游而上，代理燕地军政，土皇帝只做了一年，就来了一个均王，要抢他的地盘，他怎么会答应？

齐玺露出豺狼才有的慈祥微笑， “均王殿下，从您进大都府的第一天，下官就请您了西山享福，可是您死活不听，非要跑到瘟疫流行的地方，结果，自己也染上了，如今就在这西山好好养病，再也不要管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切，都有属下替您分忧。”

千张几个人悬着的心落了地，齐玺不至于会杀了明湛，因为那样一来，皇帝会再派一个主事的人来，燕地是北防中的重中之重，就这么以养病为名囚禁明湛，他继续鱼肉百姓，胡作非为，欺上瞒下，谁也管不着。

齐玺又问：“均王殿下，沐世子怎么不见了？您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本王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派他去云南借兵……”

哈哈哈哈！

没等明湛说完，齐玺和他的手下笑得气都上不来，“均王殿下真是小孩子！沐世子是镇南王之子没错，可是您大概不知道，云南离这里有多远，此其一，其二，镇南王没有陛下的圣旨，不敢朝内地输送一粒兵！”

明湛点点头，“算了，我只是说清楚沐磊的去向，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对百姓横征暴敛，要善待他们，这里是边塞，民心不稳，很容易被敌国有机可乘。”

齐玺怪笑一声，就像夜號在嚎叫，“放心吧，以后，不管下官施什么‘仁政’，都打着您的名义，要不了多久，您的父皇就会为他有一个‘能干’的儿子而骄傲！”

明湛握紧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