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报备, 今天多了五个人, 高尚宫, 和服侍她的四名侍女。
报备完毕,进了东宫, 除了白, 这座华丽宫殿拒绝所有颜色, 大门起至仪门, 扇扇大开, 一色净白纸糊了,至于牌楼,宫阙, 宫殿,一水都用白绢绸裹了,就连猫狗都戴着孝, 打着白色的蝴蝶结,莫论其他。
到了这里,多少体会到皇帝的心情,他除了丧子之痛,更多的应该是动摇国本的恐惧,因为东宫薨毙,意味着皇室里血雨腥风的争储在所难免……
前殿是主体建筑,居全宫的正中, 其它重要建筑围绕它的四周。
北侧为椒兰殿, 是太子妃和侧妃居住的。
西侧是世子府, 世子府是明炜住的地方。
高小怜忽然想起来,前世,刚知道她有了身孕的时候,明炜还一度兴奋地说,要把东宫重新翻盖一遍,让他们的孩子住……
即使她极力不去想,但到了这个地方,它自己会钻进脑子里,折磨着她,想找明湛,她就说出口了。
荣妃怒道:“你怎么那么黏人?这不是才刚刚分开一会儿吗?”
侍女锦霞在一旁道:“娘娘,这也怪不得表小姐,她在大都府,一年中,只有冬天最冷的时候,王爷才能回来,其他三季,他都在打仗,大概太少时间陪她了,这期间就会跟表小姐形影不离……”
高小怜脸红耳赤,“多嘴!”
荣妃却说,“说下去……本宫有赏。”
锦霞大喜,更卖力了,“然后那三季表小姐就提心吊胆的,有一次,两个月都收不到王爷的信,表小姐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恰好来了一个天竺和尚,他说起若刺血写经,祈求佛祖保佑,会非常灵验,表小姐就决定试一试,刺破手指,和着墨汁和金粉,整整抄了半个月,果然收到了王爷的平安信,信上说在沙漠里遇到黑风暴,差一点儿死了……从那以后,只要王爷出去打仗,表小姐都那么抄经文……”
荣妃听了,和豆腐面面相觑,“那时候这丫头才多大呀?”
“那一年,表小姐五岁。”锦霞说。
豆腐感情丰富,流眼泪了……
荣妃叼着烟杆,一把抱起高小怜,坐在自己的膝上,高小怜猝不及防,挣扎,“您干嘛?”
“不干嘛,就想抱你……”
就想抱我?高小怜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想说:荣妃娘娘,对您不住,我把您儿子踢废了,您可能永远不会有孙子了……
可是她看了看自己修长的大腿,想象着它嘎嘣脆被一断两截,那得多疼阿,她终于又没敢说……
前殿西南侧为东宫池苑区,月洞门的大红匾额虽被白纱包裹,黑字透出来,很清楚,荡园……
高小怜故意装着不认识:母妃,那个字,念什么?
“荡!”
荣妃不屑地读着,“我没读过多少书,都知道这个字不大妥。”
豆腐悄悄说:“要是老奴没理解错,那就是放荡不羁的意思,据说太子殿下称病退隐,酒色纵.欲,还服食红丸禁药,最后,就死在女人身上了……”
荣妃急忙摆摆手,“别当着咱们表小姐说这种话,她还小。”
荡园占地二百五十亩,湖光山色,广有水系,亭台楼阁,芝庭兰室,嘉树繁花,全用白纱包裹,使这一座冬季的园林,更加肃杀。这里因为太子丧礼,变成内命妇待的地方,七七四十九天内,禁止外男进入。
下了暖轿,外面下起冻雨,但不大,荣妃脚一沾地,太监已经给她打上白罗伞。
忽然想起来:你第一次来,要先到大福殿孝棚上香祭拜,然后到斋堂来。
荣妃也不早说,害高小怜又要出园子,因为下着小雪珠,她有些不高兴,锦霞在她耳边偷偷说:王爷在大福殿呢吧,兴许能碰上……
王爷这两个字,像是有一种魔力,使人熏熏然地,高小怜光想象一会子和他出奇不意的面对面,就眉扬目动。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普通少女一样,按部就班,一开始心里纤巧如狗尾巴草,慢慢长大,有了奔放之姿,再到后来疯长成了树,因此饱含了草木丰饶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遮着白麻面衣,被四个侍女,两个内监簇拥着打伞,出了荡园,兴致勃勃到了停灵的大福殿,已经累的呼呼直喘。
看见以庄严的大福殿(灵堂)为基点,中间一条极宽的甬道左右两侧,一字长蛇搭着高大的孝棚,男左女右,按等级区分。
右面第一内命妇,第二外命妇,第三女内官。
锦霞在她耳边打趣:明年正式嫁给王爷,就可以进外命妇了……
高小怜脸一红,啐道:“别胡说!”
一抬眼,愣住了,明炜就在孝棚门口徘徊。
她走过去,行礼:参见世子爷。
明炜,“嗯,都免礼平身吧。”
高小怜平身后,就要和他擦肩而过,可是被一把拉住袖子,“别走,高尚宫,我在等你。”
“贱妾不是走,是上香祭拜。”
高小怜想甩开他手,但是做不到。
眼见着准均王妃和东宫世子拉拉扯扯,忒不像样。
锦霞等急忙劝谏:世子爷,高尚宫是去给您的父王上香祭拜,您做为遗属,要尊重这礼,不然,传到宁王殿下耳朵里,又是(一顿打)?
一听叔叔宁王,明炜这才急忙松了手。
高小怜得以脱身,进了孝棚,上了香,磕了头,这时旁边跪着的东宫的五六个侍妾和一些女官,忽然集体大哭起来,如丧考妣……把高小怜吓了一跳,一回头,瞧见明炜跟在身后……
她只得陪哭,过去挨个行礼:请姐姐们节哀顺变……
供桌旁,檀香缭绕,有二十一个女尼,盘膝坐在蒲团上,在念往生咒。
高小怜一辈子没瞧见那么大的功德箱,她取下耳朵上的米粒耳钉,刚要放进去,一眼看见东宫侍妾女官们嫌弃的目光,她心里骂,居然嫌少?她还舍不得,这是荣妃娘娘送的……
正纠结着,明炜解下玉佩扔功德箱里了,那一定非常值钱,高小怜看见女尼们眼睛发出贪婪的光芒。
上完了香,出了孝棚,高小怜披上面衣问:你知道,你十四叔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祭礼大典一完,我就没命地跑来了,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等到高尚宫,咱们俩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明炜兴奋地悄悄说。
高小怜没接他这句话,又问:“沐世子呢?你没和他在一起?”
“嘿嘿嘿,为了想要见你,我把他甩了。”
高小怜看着明炜,他俊俏的黑眼睛充满着羞怯,可是又像有一股火焰,烧透他整个身心的那种狂喜。
心里冷笑:你爹尸骨未寒 ,别人哭的稀里哗啦的,你踏马的对着一个女人乐成这样……
她用长辈的口气说:“世子爷私自跑出来是不对的……”
刚说到这里,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亲王过来了,他是相王明洽。
虽然三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他是除明湛之外,皇子里面最俊秀的了,而且不像明湛那么冷傲肃杀,他彬彬有礼,就像戏里的白面小生,但白的不均匀,细看是傅了一层薄薄的粉,个子也比明湛矮,出了名的好人缘,宫里宫外,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高小怜戴着面衣,深藏功与名,混在侍女里,在明炜身后,给相王明洽行礼。
“四叔,您知道十四叔在哪里吗?”明炜问。
相王明洽亲切地问道:“有什么事吗?找我也一样?”
明炜害怕叔叔们,可是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才这么自由自在,“没什么事,随便问问。”
“你要是有空,帮帮忙怎么样呢?”
“什么事?”
相王不说,他身边的一个官员点头哈腰:世子爷,下官鸿胪寺少卿糜费,是这样的,灵堂里的供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新,今天赶上祭祀大典,用的特别多,竟不够了,临时需要去东宫嘉蔬署里摘一些补充?可是外男不能进入,正要找太子妃娘娘,正好碰上您,就不麻烦她了,您可不可以去帮着摘一些?”
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各供其事,所以太子丧礼的一切用度,都是鸿胪寺经管。
明炜当然爽快地答应了。
拉着高小怜的手,进了荡园,他手又湿又凉,就像蛇皮,高小怜一阵恶心,想甩开,却甩不掉,听他还在说:“你的手,又绵又软还很温暖,好舒服!”
侍女锦霞在一旁炫耀:“那是,我们表小姐天赋异禀,越到冬天身子越绵软暖香,到了夏天,就凉凉的如玉如琢。”
明炜惊叹:高尚宫真的是与众不同!
高小怜一撇嘴,她自己也解释不了,据骆瘿公说,这是母亲在备孕怀胎的时候,服用了大量极其珍贵的补药所致,还说她若是一个男胎,当时一准元阳过剩,胎死腹中。而高小怜不但是女婴,还生于除夕交子,阴气最重的时辰,诸事际会,阴阳调和,反倒造就了这种罕见的体质。
“不过,高尚宫再好,也名花有主了,请炜世子爷放手……”
锦霞婆卖完了瓜,把“秤砣”狠狠砸在明炜头上,明炜几乎要伤心的哭了,执拗地说:“花朵开给大家看的,不是某一个人的!”
这个人实在不讲理,锦霞还想驳斥,可是毕竟不敢太惹怒明炜,就不说了。
侍女们举着伞,拿着竹篮子跟着他们后面,就像要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去摘蟠桃。
“那个,我还是不去了,荣妃娘娘还在斋堂等我……”高小怜忽然打退堂鼓了,“你们去不是一样?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明炜着急溢于言表,“我是专门跑出来找你的阿!?”
锦霞等也说:“摘了果子再去斋堂吧。”
侍女们嘴馋,喜欢吃水果,高小怜不跟着去,她们只敢摘不敢吃。
高小怜忽然问:“这荡园,要是真有成年外男进来了,会怎么处罚?”
明炜一怔,“怎么处罚?没有人敢进来过……”
高小怜心想那是你爹活着的时候,如今,你们东宫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