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刺客

高府, 荣庆堂, 匾额也是皇帝亲笔提的，三十年前皇帝的字体还显青涩。

内阁首辅大臣高俨，银白色的头发绾着发髻, 穿着大红蟒袍，在书案上写了四个大字：孝友可风

他这四个字可比皇帝提的匾额好得多, 他不仅诗文传世, 书法亦是当世魁首, 笔力雄奇博大, 字体丰伟行云流水, 方严浑阔。

“哼！太子明泽就这么走了，”知道孙子高世攀, 和外重孙子高飞进来了, 老人用苍老的声音发出感叹, “他出生那年我四十二岁，结果他死我头里了。”

高世攀陪笑道：“爷，您还能活过炜世子……”

高俨扔了笔，“那我不成了老妖精了！？”

声音已是异常严厉。

高飞看着曾祖父也在写孝友可风, 就问：太爷爷，您对陛下给我爹提的这四个字怎么看？

“不提孝友可风提什么？提速来捐钱？”老头子的眼中, 传说中雄才大略的九五至尊其实是一个阴沉不良做事任性的家伙？可是他口气里仍然有三分宠溺, “陛下倾国之力, 收复漠北, 我是不赞成的, 代价太大了，他把几辈子的事十几年完成了，把国库也折腾空了，就连太子丧礼的钱都拿不出，一没钱就找我要，好像我有点金术，这一次，终于看到回头钱儿了，漠北缴获来的大批珠宝，可是他一个仔儿也不拿出来给我用，甚至……不打算给太子用……”

高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爷爷！孩儿真要问您一句，您是不知道我爹贪污，还是知道？

高世攀急了，一瘸一拐过去踹了高飞一脚，“那是咱们高家应得的。”

“应得的？”高俨重复这三个字，那被寿眉和大眼袋上下挤的几乎看不见的混浊老眼竭力睁大，“你觉得应得，陛下若是知道了，会那么认为吗？”

“孙儿真不知道陛下，拖到现在都没……那啥。”

即使在自己家里，高世攀出于敬畏，仍不敢直说皇帝拖到现在都没死，可是皇帝因为服用长生仙丹，打从九年前就病重，之后每一年都闹一次病危，这也是事实。

高俨盯着孙子，灰白胡子颤抖着，“这些年，我一直培养你，想你接我的班，可是你，把劲儿都使在歪处了，脑子也让狗啃了？被一个小女孩儿几句话逼死了？”

一连串的质问，高世攀更不敢说那孩子是自己女儿。

“那怎么办嘛？那个小丫头不可怕，关键他身后是均王，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主儿从小到大有多厉害 ，十一岁杀边疆大吏齐玺，把太子从监国的位置薅下来，十二岁敢领着私兵打下并州，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十七岁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手握重兵，麾下大将如云，兼有尚方宝剑，先斩后奏，换个人，孙儿能让他治住？”

听见孙子滔滔不绝，高俨显然更头疼，“知道厉害，你还往火铳上撞？均王离开上京多年，和咱们无冤无仇的，据说他一回来就对付你，完全是因为你调戏人家未婚妻子？”

“什么未婚妻子？她是……”

高世攀把“我女儿”三个字咽回肚子里，硬生生改口道：“那小丫头生的绝色倾城，我忍不住调侃两句……”

话没说完，高飞吼道：“那是调侃？您色迷迷说，让我背你吧表小姐，不然让我抱抱？儿子难堪到想去死！真不知道您当时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坏了。”

高世攀直翻白眼，心想我对自己亲闺女色迷迷得着么？

他的哑口无言令高飞更气，“你不是我爹！我也不要姓高了，我丢不起那人！”

一边说，一边给高俨磕头，“太爷爷，您保重！”

“飞儿别走！”

听见叫，高飞这才抬头看曾祖父，老人气的浑身发抖，抄起一块极品端砚，照着高世攀砸去：“滚！高家没你这种畜牲！”

高世攀一躲，砚台落在地毯上，他跪地，重重磕了仨响头，“爷，孙儿走了，您保重，别再给皇帝搞钱了，做的多，错的多。”

就这么永远地走出了高府……站在大雪中，仰天憋屈：十六年前，她生出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亲手掐死她！！

妖娆香气聚集的所在，就是艳称天下的胭脂河，两岸酒家青楼林立，飞檐漏窗雕梁画栋，富贾云集，金粉楼台鳞次栉比。

如今却因为太子丧礼，变得冷冷清清，所有风月场所关停，听不到轻歌曼舞丝竹管弦，大白天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一座精致的木楼临街而立，门楣上卷曲繁复的神秘图纹，不是中土风格。

上面不显眼，暗门里下去，转圈的楼梯一层层转到地下，入口进去是一个地宫，上京最大的地下角斗场，看台可一次容纳五千人。

真真正正的生死格斗，吸引了来自无数国家的贵族商贾，侠客与盗贼，疯狂地下注，血腥暴力杀戮与巨大的财富勾结在一起，这是一个天子脚下却充满罪恶的地方。

四方擂台上，一道高光下，一个赤发巨人在练举石重，赤膊，浑身精肉一疙瘩一疙瘩冒着汗滴 。

高世攀一步一步从看台空隙的楼梯下去，登上暂时开放的擂台。

“姐夫，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坐！”

帮着管理这地下角斗场的是他第二房妾栗子的弟弟栗鲨，他指挥巨人下了腰身，后背弓成一个座，

并脱了外袍铺上，高世攀这才一屁股坐在了人.肉.凳子上。

“姐夫……”

“别叫姐夫？叫大人！”

看的出来，大人心情极其糟糕，兜帽遮脸，一身杀气，栗鲨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大人被均王盯上了？”

“可不是？吃里扒外的疯狗！”高世攀骂道。

栗鲨听不大懂，只是点头哈腰，“您等等？”

很快，一排格斗高手站在高世攀的面前，高世攀看了看，“最厉害的是哪个？”

栗鲨指了指其中一个，“他，一个月没有一次败绩。”

高世攀看了看，这人大概二十八.九岁，生的如绣花枕头一般……疑虑一下，不过人不可貌相，格斗场里能打一个月不死的，可谓是奇迹！

他递过去一张纸，“杀了这两个人，我给你十万两！”

那人大喜，“一定不辱使命！”

.

为了麻痹均王明湛，高世攀还是去各个外宅发银子，取银票，珍宝古玩，送进东宫。

东宫一天不知道要运进来多少东西，高世攀的财宝并不显眼。

一根比棺木还重的独龙木抬进了东宫，成服二十七天后将是启攒宫（启殡）。

几百名杠夫演杠半个月，以上面放上一碗水，碗中的水泼不出来为止。

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天大雪不止，据说，北地更是普降暴雪，多地遭灾，南疆河西走廊一地尤其损失惨重，各地方求告赈灾的折子雪片一般投进内阁。

朝野上下都在窃窃私语：太子薨了，皇帝执意以帝王之礼厚葬，这是僭越，是否老天降下惩罚？

大秦国皇帝对太子之死这般看重，附属国纷纷派重量级的人物来吊唁，连高丽国东平君都携夫人亲自来了。

高小怜去北城门外接“父母”，坐的是明湛的三十二人抬玉辇，礼部侍郎，工部侍郎随行，虞察司沿路护驾，仪仗队浩浩荡荡，加上天气恶劣，速度极慢。

侍女锦霞和锦鲤一左一右坐在窗子处，观看外面，雪景极美，道路两边苍翠的松柏，楼宇俱成了清冷美丽的缟素，枝头的只要雪被风一吹，喷薄出带着锐光的星屑，就撒落一地，地面成了重灾区，老天像和人恶作剧，不但官兵，全城男女老幼都出动，在各条道路上铲雪扫雪。

官道上，每隔一里，就有一个木头临时搭的巨大牌坊，上面一道道西天大路招魂幡迎风飘扬……

锦霞悄悄说：“为什么要搭这些劳什子？破坏了雪景？”

“那是各大寺庙道观自发搭的，给异国使节们看的。”锦鲤轻声回答。

“快看！那就是锦柔的男人！”锦霞忽然高声道，锦鲤九年前因病没有跟着到大都府，只听说锦柔跟一个虞察司的千户私奔了，顺着锦霞的手，眯着眼睛看，“嗯，挺斯文的，还以为虞察司里的大人都很可怕。”

“他斯文，他的老婆却厉害极了，说锦柔轻佻，私奔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怕她败坏家风，所以先要考察，这一考察就是十二年，期间男人早就有了几度新欢，锦柔不但没混到妾，竟然沦落成了粗使嬷嬷，挨打受骂的。”

锦霞津津乐道，浑忘记了，当年她也想跟杨璐私奔，只不过没被看上。

锦鲤却没多大感触，一拉姐妹的手：咱们到后面准备果盘吧？

锦霞随着她的眼色，一回头，看见王爷把表小姐揽在怀里，手把手指点她誊抄……

急忙和锦鲤回避到屏风后面去了。

“不抄了！”这边高小怜把笔搁在笔架上，甩甩酸酸的手腕，气愤愤地说：“随葬品也太踏马的多了！”

“居然骂粗话？”明湛用下巴在高小怜头顶钻。

“疼！贱妾一时口误，再也不敢了……”高小怜告饶说，伸手揉疼处，明湛抓着她软绵绵的手，吻着，心荡神驰……

不知道为什么，明湛忽然对她的手特别感兴趣，爱不释唇？高小怜臊的缩回来，“真的，没必要陪葬这么多？今冬大雪，各地遭灾，物价飞涨。”

明湛道：“父皇在跟整个内阁置气，他要让高俨看看，离了他，太子丧礼照样能办的更好，顺便也在邻国中夸耀，你父亲东平君来了，保证大跌靉靆，惊叹不已。”

“那个，您的高丽妻子，这一次为什么不托东平君带来？”高小怜知道不该问，还是问了。

前世，他娶了一个高丽妻子，那个女人还有了身孕，要不是自己毒死了明湛，他们一家三口也许会过的很快乐。

“我为什么要找她？是母妃逼我娶的，为了传宗接代，”明湛道，“我们只在一起一次，因为言语不通，她想家哭哭啼啼，我连她的样子都没瞧。”

“这样冷血？就不会为了她学高丽语？现在就开始学，学会了，娶她做妻子，说不定她能治好您的病，给您生一个漂亮的小娃娃。”高小怜说话俨然老妈子的口气。

“生一个漂亮的小娃娃？”明湛用唇吻高小怜的耳垂，“好吧，你教我？”

说起来高丽语，高小怜学了很多年了，因为她一直和东平君通信，按照他的要求学的。

“您想学哪一句？骂人的话，贱妾学的最快。”高小怜炫耀说。

“我总不能洞房花烛夜一见面就骂她吧？我想学，我喜欢你。”明湛道。

高小怜说了，明湛点点头，也不知道学会了没有，急着下一句，“我可不可以脱你的衣服？”

“不行！”高小怜急了，“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阿？您怎么可以脱她的衣服啊！？”

明湛笑道：“好，不脱，咱不脱？那换一下，你可不可以帮我脱衣服？”

“您脱她的衣服和她脱您的衣服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高小怜受伤了，因为玩笑话居然有了杀伤力，他们本就是仇人，在一起要么严肃，要么放荡，唯独不能认真，否则别怪将来有一天，被他无情地奚落：大家逢场作戏，你却当了真……

可她真的很气，掏出黄金火铳，扣动扳机，冲着辇上就是一发，轰！一声，就听上面一声惨叫………

紧接着，飞刀如暴雨梨花，穿透宝辇的顶，嗖！嗖！嗖！狭小的空间，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