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方一案一椅, 坐着一个环髻垂辫少女, 穿着袖领镶白裘的孝服, 娇靥如凝脂, 眉目难描难画,姿色倾国倾城,身周寒烟淡淡, 浑不似人间才有的人物……
纤纤玉手拿着笔,娇声冷峭地问:犯人姓名,年龄, 籍贯……
犯人不回答她的问题,却对着整墙的大镜子打招呼:均王殿下,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女人惦记也罢了, 男人也跟着凑热闹,高小怜大怒:“踏马的!居然调戏我家王爷,来人!拖出去五马分尸!”
犯人叫起来:这位美丽的虞察司大小姐, 说好的严禁假公泄私愤,逞淫威, 打击异己呢?
镜子是特殊的,镀着一层银粉,犯人在明处看不到这边,他们在暗处, 可以把对面历历在目。
明黯嘲笑明湛:“冰湛, 你这是从哪儿惹上的一笔风流债阿?你的小母老虎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明湛见鲍风竟然不装失忆, 或是继续使用在地下角斗场的假名字,居然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后脊背直冒冷汗。
划开机关出去,直接面对他。
鲍风坐在玄铁审讯椅上,穿着囚衣,头发披散着,脸蜡黄憔悴,嘴唇干裂,他一向得恐狼一伙拱着,凤子龙孙的优沃,没见这么落魄过,是什么让他铤而走险?
鲍风看见明湛,眼前一亮,随即黯淡,从十一岁到二十三岁,他一如既往的美好,如春柳青瓷白马,闪闪发光,可是美貌都被他那如唐宗汉武般君临天下的霸气压制住了,毕竟,看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有谁还会在乎传国玉玺的玉质如何?
不敢再轻薄调戏,狞笑着口诛舌伐,骂死他也是好的,“均王殿下,其实该坐在这椅子上受审的应该是你吧?!北伐多年,您诛杀了我们国家多少人?尸骨堆积如山,到处血流成河!你的双手染满了罪恶!”
明湛出来是被迫的,很不愿意开始这样的谈话,傲然道:“说这些有意思吗?你是善男信女?敌我之间,我成者为王,你败者为寇!”
明黯却觉得他的话不够力度,怒骂道:“蛮狗还在这里大义凛然!你们的祖先曾经占有并蹂.躏这片土地一百多年,汉人被视为四等贱民,命如草芥,被奴役戕害践踏。就算你们退到漠北,还在边境上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为,不管我们现在怎么对你们,都是你们罪有应得!”
鲍风哈哈大笑,却牵动了伤口,露出痛苦神情,“我现在很后悔,为了夺回皇位,跟着你打自己国家的人,我应该跟叔叔冰释前嫌,同仇敌忾,杀了你们才对!”
说起这个,明湛有切身感受,他也是叔叔,也有一个势不两立的侄子明炜……
怜悯地看着鲍风:“你想和你叔叔冰释前嫌?他也要敢答应?你曾经几乎弄死了他,还杀了正和他交.欢的母亲……”
“住口!”鲍风打断他可怕的话,“赶紧杀了我!”
“我很想杀了你,可是不成,因为你好像是来求死的……”
明湛知道,野心勃勃的鲍风被自己逼的走投无路了,做为正统的金帐皇台吉,其实他不应该拒绝大秦的册封,导致恐狼对决鬼赤力,从身份上就输了一截,不管怎么说,鬼赤力也是半吊子的台吉。
“我当然不是来求死的,我只想杀了你!你这个王八蛋!”
鲍风恶毒的咒骂,令高小怜十分生气,掏出黄金火铳对着他的脑袋,喝道:“再骂一句我打爆你的头!”
“快打死我!把我的头挂在城墙上,我看着你们,被觉醒起来的我的同族们消灭干净!”
高小怜听说,反倒放下火器,问明湛:他一直这么视死如归么?
明湛答非所问:“你出去等我好么?”
他为何话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高小怜这样觉得,大眼睛忽闪忽闪,梨涡浅显,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明湛心一漾,“乖宝贝儿,你不可以走远呐,就让青龙白虎陪着你在外面堆雪人?”
嗯嗯嗯……高小怜脸一红,答应着,明湛极少叫她乖宝贝儿,不是在她大难不死,就是她生病或做噩梦的时候……那也从没有当着别人面?
她拐到鲍风面前问:“是不是驸马高世攀派你来杀我们的?”
鲍风看见她走近,就是一滞,即使他不喜欢女人,还是被少女的纯美震撼到了,点点头,“我在高驸马的地下角斗场隐姓埋名,待了一个月,昨天他来挑杀手刺杀均王,挑中了我,还答应事成后给我十万银子。”
高小怜还寄希望是相王或是宁王甚至是明炜干的,没想到真的是自己亲爹干的,回头看看明湛,一时心灰意冷,她真是他的一个大.麻烦,大包袱,究竟他拖着这负累什么时候是个了结?他九年漠北出生入死,立下不世奇功,到头来,就是为了这些?对得起那些阵亡的将士么?!
她走出了听堂……
看见高小怜出去了,明湛松口气,对鲍风道:“没用的,我既不会杀了你,也不会放了你,我要关你一辈子!”
“关我一辈子?那事情就能瞒住了?纸能包住火?”鲍风嘶哑着质问,“均王殿下,我只问你,刚刚那位纯洁若白莲花般的大小姐,若是被一群畜牲轮了!您会有什么感想?!”
“你踏马的胡说八道什么?!”明湛手握尚方宝剑,瞬间出锋一寸又阖上,寒焠的刀光刺的鲍风睁不开眼,嚷道:“对吧,只是假设一下,您都受不了?!”
一直旁观的明黯此时问:“冰湛,什么事阿?”
他影影绰绰猜到了,这种事情除非发生在军队里,否则在地方上,他身为虞察司都指挥使不会不知道。
但是明湛军纪严明,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明湛咬牙切齿:“还不是宇化青!那时候他被假的传国玉玺炸瞎一只眼睛,又被鞑靼人趁机围攻,幸亏我领兵过去救了他,当夜,他眼伤疼痛难忍,气的像一头疯狗,四处瞎溜达,最后跑到了囚禁鞑靼皇帝妃子的帐篷里,逼问传国玉玺的下落,然后就……”
他不说下去,鲍风愤怒地吼道:“为什么停下?你的大将借口问传国玉玺的下落,就强.奸了真妃娘娘!她羞辱不堪,上吊自杀,均王殿下,事后,你把这事一手捂住,你的良心就不会痛么?还是说,你也参与在其中?”
明黯这才知道明湛为什么要高小怜出去,不过他不相信明湛参与其中。
明湛道:“我是事后听说的,赶去的时候,妇人已经掉死了,那时候我也很气,想杀了宇化青,可是一来我们身处漠北,刚刚打了大胜仗,我就杀了大将,会寒了三军将士的心!二来,这事情当真……不能传出去!”
“你不让它传出去,我来!我宁可不要命了,也要给真妃娘娘讨个公道,你杀了我最好,我的鲜血不会白流,我的魂魄将化成飞鹰,带领我们消失了勇气和信念的草原勇士们杀回来!再杀回来,重新夺回这世上五分之四的疆域!重新建立我们伟大不朽的大汗国!”鲍风狂喊,声嘶力竭,牵动伤口,痛苦不堪。
“踏马的!建你个大头鬼!”明黯那五分之四的口头禅被人占用,气到用绳子死死勒住犯人的嘴,搞得他像一头驴,被拴上嚼子,“你们一个妃子被辱,你替她主持公道,我们成千上万的女人被你们这些蛮子淫.杀祸害,不许我们找补回来?狗日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勒死你!”
明黯粗野地骂,因为他也像吃了苍蝇般不舒服,但对明湛道:“这件事,你做的对!不能杀了宇化青,更不能使事态扩大,况且如今太子薨了,陛下病着,国事不稳,我虞察司会对在京的鞑靼人来一次大清查,近一年内,没有各地虞察司签署特殊进出路引的鞑靼人,禁止进入上京!”
明湛长长松了一口气:多谢哥哥!
“不过,宇化青那家伙是不是有点儿居功自傲?!”明黯到底说了一句,明湛头疼地点点头:“膨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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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有天气恶劣的时候,护国寺都会施粥,今年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雪,粥棚一口气建了四个,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空如没想到这个时候高小怜会来,把工作交给徒弟,陪着她到大雄宝殿,埋怨道:“这种天气为什么跑来,瞧瞧你冻的,小脸通红。”
高小怜看着大雄宝殿里面人满为患,善男信女烧香拜佛,连她插脚的地儿都没有,陪着她来的青龙白虎问:“表小姐,要不要清场?”
高小怜摇摇头:“人多就证明连佛祖都懒得搭理我。”
空如很少见活泼的少女垂头丧气,笑问:“表小姐,是不是,您又淘气,被均王殿下骂了?”
“是我爹淘气……”高小怜叹口气。
空如:“又说奇怪的话了?我早说过,小孩子说大人话不好。”
于是高小怜开始说小孩儿话:“大师,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空如沉默半晌:“咱们还是说说大人话?”
高小怜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报复地说:“大师,这会子有空,咱俩下棋吧?”
跟狗都能下棋的和尚直摆手:贫僧下不过您……
空如下的是围棋,可是他见过明湛和高小怜下象棋,楚河汉界刚摆好,高小怜的象就飞过去了,仔细一看,她的棋子上,象都画着翅膀……
他真佩服明湛,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各种惨败,陪着娇纵的大小姐一下就是半宿……
终于,这一拨烧香拜佛的人出来了,青龙白虎护着高小怜在佛前跪下,空如在佛前燃檀香,高小怜刚要在心里默念祈福的话,就听见殿外面一阵骚动,两匹雄壮的骏马直接驰过来,一匹白马,一匹黑马,白马上一个白衣亲王,黑马上一个黑衣都督,人物出众,风姿飒飒。
下了马,二人进到大殿里,明湛过去,一把捞起高小怜,“不是告诉你别跑远?吓死我了都!”
高小怜众目睽睽地被明湛抱在怀里,面红耳赤,干嘛呀,今天这个人……好像疯了……
明黯也道:“真的,最近上京雪大,你是重灾区!”
接着三人并排跪在佛祖前面。
空如大师瞧着,天下兵马大元帅和虞察司都指挥使,二人看不见他的脸,但恰恰如此,他才如此看他们,眸中刻骨的寒,一如月下林间松针上的冰尖……
…………
一件大丑闻被明湛和明黯联手压制下来,上京地面,鞑靼人几乎销声匿迹,就连在朝为官的,都派人严密监视。
太子丧礼终于圆圆满满地结束了,说实话,到后来皇帝都要下罪己诏了,因为丧礼,始终伴随着一场大天灾,这一个年过的不祥极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皇帝的病才好些了,也走出丧子之痛。
明湛已经领着高小怜搬回均王府住了。
沐磊即将和宗仪成亲,皇帝赐了沐磊一座宅邸,却离均王府很远。
皇宫西苑,宏伟的玉熙宫沐浴在春光里,精舍的丹房里。
皇帝服了药,在七星台上打坐,看几个密奏。
此时,不得已摒退了所有宫人。
“你小子!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这还是沐磊第一次主动求见皇帝,小时候皇帝召见,都是俩太监架死狗一般架着他来。
“姑父,”沐磊这一声叫,皇帝看密奏的眼皮都抬起来了,从单片叆叇的上方看沐磊……
“陛下,”沐磊看见皇帝的目光,吓得改口,能不怕么?他是阳间的阎王,离他最近的人都是阳间的小鬼儿,所有的皇子都害怕死他了,大家怀疑太子就是被这位强势的老爹活活看死的……
“就叫姑父吧,这里也没别人。”皇帝放下密奏,摘下叆叇 。
他的第一任皇后,就是沐磊的姑姑沐叶,多么无趣的名字?不像别的女人,花呀朵的,人也木讷,无趣到没有孩子,可是,那是他的第一个妻子,跟他一路泥泞荆棘,终于他坐上皇位,她嘎嘣死了……
拿着没有烟的象牙烟杆,“说吧,有什么下情?”
沐磊有备而来,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包极品烟丝,用槐花蜜浸过的。
皇帝大喜,急忙装烟锅里,沐磊又点着了火,等皇帝深深吸了一口,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来,舒坦似神仙一般,趁机说:“姑父,臣不想娶宗叔的闺女。”
嗯……皇帝领取炙馀风味,吸入肺部,轻轻吐出,青烟袅袅,安然、闲适,似乎没在听沐磊的话。
沐磊只好硬着头皮又加重语气说:“‘姑父,孩儿不想娶宗仪,孩儿有心仪的人了。”
这一次,皇帝听进去了,“不想娶也得娶!娶回家去供着,然后想纳多少妾随你,不方便纳,在外面养外室也成,你小子是不是傻?”
真是抽人家的嘴短,要不是受贿了一坨子烟叶,他早用烟杆抽沐磊了。
沐磊头发根立着,结结巴巴道:“臣是说,和冰湛……换一下,他娶宗仪,臣娶高小怜……”
什么?!皇帝以为自己老耳昏花,拿起金盘子里的挖耳勺,认真挖了挖耳朵,“你小子有种再说一遍?”
沐磊又说了一遍。
嘿嘿嘿!皇帝忽然笑了,是一种坏笑,瞬间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和兄弟抢女人这种事,你姑父我年轻的时候也干过,你猜怎么着?”
沐磊突然找到了知音,急问:“怎么着了?姑父?”
“肠子都悔青了!”皇帝狠狠抽了一口烟,喷出来,跟他与世无争的白鹤苍松道袍丝毫不搭,“总以为别人的女人裙下太美妙?弄回来就发现,唉……结果真令人失望!真恨不得再给兄弟打包送回去,要不怎么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
沐磊异常失望,嘟囔:那是您找的女人有问题。
“女人都一样!没踏马一个好东西!”皇帝骂骂咧咧,眼眶被烟熏红了……
“小怜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沐磊据理力争,豁出去了。
皇帝不以为然,“她那么混蛋,也算女人?”
高小怜虽然是个绝色美女,可是在皇帝眼里绝对是个离经叛道的家伙,而且越看她越像女明湛。
可是沐磊不明白皇帝的心思,还在滔滔不绝:“七年前,臣和冰湛刚到大都府,布政使齐玺就使毒计,想把冰湛幽禁在西山地牢。当时我们只有六千心不齐的府兵,冰湛被逼无奈,派臣出关去找恐狼相救。可是臣鲁莽,一去就射杀了恐狼父亲留下的白隼,恐狼大怒,打断臣的腿,囚禁起来,同时冰湛在大都府被齐玺带兵围城 ,均王府的人谁也出不去城。”
皇帝点点头,他只知道齐玺被明湛杀了,细节不清楚。
“小怜她时年三岁,神奇地跟着齐玺的姻亲混出城,并到了关隘,她又救了恐狼的一个喽啰,用计跑出关隘,找到恐狼,用小喽啰想要换回臣,一个小喽啰换一个镇南王世子,恐狼当然不干,可是小怜当着所有人面大声说,你说小喽啰没有价值交换,可是,你的部落不就是由小喽啰组成的吗?那么,您说,这个小喽啰到底有没有价值交换我的家人?”
皇帝听到这里,鼓掌叫好!
“那恐狼被逼的,只好说,就算是你们的皇帝,我也会换的。臣安全了,可小怜却被要求砍下一只手,她眼睛没眨,拿起斧子狠狠剁下去……”
啊!虽然知道高小怜四肢健全,皇帝还是惊呼。
“幸亏恐狼改变主意,命神箭手在落下的瞬间,射歪了斧子。后来臣和小怜就带着恐狼来西山救下冰湛,请问姑父,您得到过这样的女人吗?”
皇帝不抽烟了,摇摇头:没有!别说得到,见都没见过……
“臣长到十五岁,不会哭,可是,那一次,臣哭了,臣发过誓,找到一个能让臣哭的女孩子,臣就娶她,爱她一辈子!”
皇帝烟抽完了,戏也听完了,眉头中间的川字拧成倒过来的虎纹,“你想换就换?明湛呢?他也同意?”
皇帝十分精明,早看出来其中端倪。
果然,沐磊眉头也拧巴着,“他要是同意,臣就不会来求您了。”
“求朕?有个屁用!”皇帝爱骂粗话,可平时根本没什么机会。
沐磊道:“老实说,臣觉得,冰湛母家实在太弱,他要做太子,最好有助力,宗仪出身硬邦,爹是征虏大将军,舅是内阁黄献之,冰湛娶宗仪,如虎添翼!小怜呢?您能想象一个高丽国郡主做太子妃么?那不是扯淡么?”
“谁告诉你,明湛要做太子了?”皇帝犀利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人。
“猜的,因为八个亲王里面,他的功劳最大,人品最好,能力最强。”
皇帝道:“这倒是他的优点没错,可是他也有缺点……”
“缺点?他是完美的!”沐磊惊讶地看着皇帝,他居然知道冰湛的隐私?按说,不举这件事也算是致命的,不能生儿育女的太子,那不是后继无人?!
皇帝总结说:“母家出身卑贱,排行最末,孤高自赏,目下无尘,一言以蔽之,他是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沐磊吓得舌头打结,“原来……原来您这么看他?”
沐磊不知道,皇帝口中的害群之马,并非一个贬义词,能害得了别人,不是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被吓到了,半晌沐磊才把话说全了,“您要是没打算让他做太子,就更不能让他娶小怜了,他们俩在一起,别人谁做皇帝也不是对手?”
皇帝垂下眼再不去看沐磊,沐磊却一下子脸如煮熟的螃蟹,刚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杂碎话?
但已经说了,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臣就要娶高小怜!”
于是,皇帝也是万语千言汇成一个字:滚!
……
沐磊尴尬之际,王掌进来,躬身回禀:万岁爷,均王到了。
皇帝点点头,“叫他进来。”
沐磊手足无措,“陛下,臣先告退了!”
以为要找明湛三刀六眼抢女人,可是见沐磊来了这么一出,皇帝笑话道:“要脸的话,还谈什么抢女人!”
沐磊好像根本做不到像皇帝说的,完全不要脸,只为抢女人……
急忙告退出去了,和进来的明湛碰了个正着,“小怜来了吗?”他看看明湛好像是一个人。
“来了,她被王掌领到御书房去了,宫廷里的画师央求着要给她画像。”明湛回答。
来京三个月,高小怜色动京师,文人墨客趋之如骛,只可惜,明湛金屋藏娇,连一幅画都不曾流传出去。
沐磊也就像皇帝教的那样,不要脸地直接问:“换一下怎么样?你娶宗仪,我娶高小怜?”
明湛一愣,沐磊知道他一定反对,又道:“宗仪一直喜欢你,她心里没有我。”
知道他一定还是反对,贴着兄弟的耳朵,痛下杀手:“那啥,冰湛,你有隐疾,不能耽误小怜一生阿?”
“改天再说?父皇正在等我。”明湛显然心不在焉。
沐磊看死党就连指挥千军万马打仗都面瘫的脸,今天却充满紧张,也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谁知道!”
明湛用三个字一言括之,伴君如伴虎,动辄得咎,好事也可能变坏,无罪也可能被杀……
沐磊也知道没时间细说,便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儿,刚刚姑父他说你是害群之马……
明湛:……
沐磊讶然他听见这话倒重新恢复了平静,又道:“还有,我可没把你不举的秘密告诉姑父,你自己也别说。”
明湛心想:为啥该告诉的不告诉?
再往前走,到了皇帝的丹房门口,看见明黯一身金边黑衣,头上带着金边黑锦抹额,抱着剑,一条大长腿杵地,一脚后踢在墙上,嘴角露出不可一世的嘲讽之笑,姿势酷帅。
“干嘛?色.诱我?”明湛笑道。
明黯霎时敛笑表示不满,忽然单腿跪地,以手撑地,“我本桀骜臣,只拜明君前。”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明湛左右看看,“别害我!回头父皇以为我有不臣之心?”
“我都不怕,您怕什么?”明黯嘴角上扬,喜上眉梢。
“那个,今个儿父皇高兴不?”明湛一面说,扶二病患者起来。
“本来不高兴,看到均王殿下就高兴了……”
明湛被这句话吓得都不敢进去了……
.
丹房里。
刚刚沐磊的位置换成了明湛,皇帝还是那个姿势,盘膝坐在七星台上,戴着靉靆,密奏拿的很远,他眼睛已经老花。
“父皇,您看不清,就让王掌给您念?”明湛小心翼翼地说。
“念个……”皇帝硬生生憋回一个屁字,骂道:“你们燕地的税负到现在还不交?你不知道,你爹我正等米下锅?”
今天实在不寻常,父皇要做爹,还自称我,明湛急忙道:“儿臣知罪,十日之内,一定交!”
皇帝点点头,“太子丧礼,你办的不错,尤其,在咱们遭大天灾之际,也没让邻国看了笑话去。”
明湛被亲爹罕见的夸奖弄的难为情起来,只敢看他玄色道袍上绣的银白仙鹤,丹顶凝着一点血。
战战兢兢把太子丧礼所用的银两数报上。
噢……皇帝在靉靆里,不经意撇了一眼那一大排数字……
立时扔了自己手里的密奏,拿起磬槌,愤怒地敲了一下铜磬,烟嗓里有着不可置信的惊讶,“四千万两!!这么多?都是高世攀一个人拿出来的?”
皇帝似乎在问正墙上供着的三清牌位……
“是的,父皇,这事情妙就妙在,当初高世攀承包太子丧事所有费用,可是这个数字是不可预测的,用多少,他就要拿多少,儿臣拿这个作为借口,明抢暗查,已经榨得他倾家荡产,一文不名了。”
明湛忐忑地回答了一堆有用没用的,因为父皇最恨贪污腐败,数目实在太大,他拿不准高世攀会不会还是要掉脑袋。
而且,再加一句,“这一次,陆一方做为皇商,表面上哄抬物价,实际上薄利,除去丧礼大肆铺张浪费,返回来的银两有二千多万,儿臣已经交割给王掌,入您的内库了。”
“你是为了救高世攀一命吧?”皇帝此时,隐约猜到了……
明湛把能凑合上的借口找遍,“儿臣想,大姊还卧病在床,驸马被祸,她也会颜面扫地,而且,高阁老这么多年,没功劳还有……”
“别提他!没一个好东西!”皇帝骂出口头禅,带着不可言传的复杂情绪,有恨,有痛惜,有失望。
实际上,皇帝十分倚重高俨,可以说,整个国家曾经一度不能没有高俨,如今高俨老了,他的孙子和手下人就疯狂敛财。
越想越气,“你为了高家的私生女,就如此维护他?哼!我偏要杀了他,杀了高俨那个老畜牲!”
皇帝一眼看穿一切,明湛鬓角汗珠滚落:“高阁老今年八十多岁了,不杀也马上死了,任命他做宰相的是父皇,又不是别人,给父皇主持了这么年的内阁,全盘否定他,就是否定父皇,而他也为国家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只不过晚年,没有约束好自己的人。这是在公,在私,难道父皇亲手杀了自己的老狗,心里会好受么?”
“你小子!”皇帝因为恨得咬牙,下颌骨嘎巴!轻微脆响,半晌说:“罢了,高阁老回老家罢,高世攀不配伺候你大姊,赶他出公主府,让他要饭去 ,不准给他一文钱!”
明湛心想不给他一文钱,那他怎么活?要饭……这……
“怎么?老丈人要饭,你这个女婿过不去?”
明湛被父亲调侃,面红耳赤,“哪有的事?”
“这不是玩笑,”皇帝正色道,“这四千万两,够高世攀死几回的了,若是这样也不死,除非要饭,可是有你在,他能要饭么?不说如今你均王府有多财大气粗,就你在燕地,甚至全大秦,甚至邻国西域,都手眼通天,你又爱人家女儿如命,高世攀仗着你的名头,不用本钱,随时就可以东山再起,再搞四千万……”
明湛臊的一张俊脸无处安放,用修长白皙的手捂着额头,“父皇放心,儿臣保证他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赚不到一文钱。”
皇帝冷冷道:“你这种保证屁都不如!高小怜小嘴一扁,你就心软了。想想,她还没侍寝呢,你就爱成这样,明儿个侍了寝,娇滴滴躺在你身下,你还不把命都给了高世攀?”
“别说了父皇!”明湛要自杀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要儿臣怎么办嘛?”
皇帝依旧冷笑,“朕这才发现你虽外号冰山,内心却热如火山,为了女人迷失本性?这很危险!”
明湛狼狈地告饶:“父皇,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小怜她三岁被儿臣领走养大,她完全不知道高世攀是她的父亲,只是因为高世攀口口声声认女儿,她才恼了,势必搞得他倾家荡产……”
皇帝下了七星台,展伸微微麻了的腿脚,一甩大袖翩翩,龙镶走了几虎步,来到明湛跟前,“剑!”
明湛急忙跪下,尚方宝剑高高举过头顶。
皇帝抓起,沉声道:“既然高小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不就更好了?你拿着尚方宝剑,亲手杀了高世攀! 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湛儿! ”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明湛不接宝剑,“父皇恕罪,儿臣做不到,就算小怜不知道,儿臣也不能杀了她的亲生父亲,因为……”
他顿一顿,虽然羞惭极了,也顾不得了,“因为儿臣连她养的小乳猪都舍不得杀死,个个寿终正寝……”
你!
皇帝快被气哭了,宝剑半出鞘,焠光冷炼的锋刃横在明湛咽喉,“江山社稷在你心里,居然没有高小怜重要?!
明湛无言以对,两世为人,终于挣巴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为了大贪高世攀和皇位擦肩而过,难道,自己从此还要在明炜的淫.威下苟活?
可是若杀了高世攀,做了皇帝,那高小怜呢?她前世做淑妃,被明炜胁迫到小产,冤枉到砍头,她饱尝了背叛,这一世她不相信任何人,说就连好看的雕像都会背叛她,毫无安全感,为此夜里常常在梦中啜泣,醒来惊惧,跑他他的被窝,让他搂着她,他听她呼吸里的伤,嗅她的发香,在她耳边说:乖宝贝儿,有我在呢?睡吧……”
这句话无从背叛,它不是誓言不是承诺,只是他午夜半清不醒的呓语……他总不能背叛他自己?
“父皇,江山和小怜并不冲突?高世攀他已经倾家荡产……”
剧痛打断了他的话,脖子居然被尚方宝剑割破了,“那你知道,在这后宫之中,你爹我最喜欢谁吗?”皇帝口气阴冷无情。
“知道,您最喜欢淑妃娘娘……”明湛无地自容,二十三年前,皇帝曾经最宠爱淑妃胡艳卿,因为淑妃的父亲胡国忠被查出贪污收纳亡命等事,皇帝一怒之下,胡家诛九族,其他国公侯株连杀戮者达万余人,淑妃也被打入冷宫,活活冻饿而死……
从那以后,皇帝就记不住后宫任何一个嫔妃的名字了……
皇帝冷笑里夹杂着伤心与颤抖:“我削皮入药,还立着做活旗杆,你好意思拿这种事情欺瞒你爹!?”
“父皇,儿臣罪该万死!”明湛咬牙说道,都说沐磊不会哭,其实,他才真的不会哭,嗓子一甜,忽然倾覆八荒地呕出一口血,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儿子呕心沥血,皇帝看着眼里,退一步,“好吧,既然你不杀,朕来好了!”
明湛急伸手抓住皇帝的袍脚,道:“父皇!您给高世攀写的孝友可风四个大字,墨迹未干?还是内阁黄献之去求的字?全大秦都冲着那块匾额认捐,临了发现四个字是假的,大家会背地里说皇帝和内阁合起来诈捐?”
“你倒是深谙兵法,处处给朕下套!”皇帝都气疯了,怒骂:没踏马的一个好东西!
明湛知道高世攀的命保住了,急忙磕了一个头:“谢父皇!”
皇帝异常失望地说:高世攀发回原籍,只留一间草房,两亩薄田,穷尽一生,不许任何人资助一文钱!”
谨遵父皇旨意!
皇帝气呼呼回到七星台上打坐……
内侍在外面回禀:东宫世子到。
皇帝叫宣,然后摇铃叫人进来。
王掌在外面焦急等待,这时候带着王青衣王花脸进来,急忙过去扶明湛起来了。
看见明湛脖子上有伤,下巴上有血,急忙打发人去叫御医,明湛说不用了,只是一时血不归心,到盥洗室清洗一下就可以了。
王青衣王花脸引着明湛去盥洗室。
明炜和高小怜随即进来了,明炜拿着一沓宣纸,“皇爷爷,看看,这是小仙女的字。”
皇帝戴着瑷叇,拿过来看,刚刚还气的要死,这会儿笑道:“我的天!这一手簪花小楷,好漂亮!练了几年?”
“回陛下,练了十二年,王爷手把手教的。”高小怜回答,四下里找明湛却不在,可是看皇帝很高兴,就放了心。
“炜儿,你要加把劲儿,别让小仙女把你比下去了。”皇帝笑着对孙子说。
“皇爷爷,孙儿会用功写字,超过她的。”明炜非常认真地说。
“那就好。”皇帝要明炜到书房去再写一幅字,明炜答应着退出去了。
然后招高小怜过去,高小怜过去,提着鹅黄色的锻绣马面裙,蹬上七星台三层玉阶停住了,皇帝拍拍身边,“过来坐。”
高小怜只好上了七星台,和皇帝挤在一起,抬头笑眯眯说:“陛下,您是不是想告诉臣,再也别练字了,等着炜世子?您放心,臣特别烦写字,已经金盆封笔了。”
皇帝被逗的哈哈大笑,怜爱地摸着美少女的秀发,柔声道:“淑妃,你去吧,到冷宫去,一辈子也别出来了……”
王掌在一旁不忍直视,二十三年前,皇帝就是这样跟他最心爱的淑妃说的……
高小怜一怔,好像明白了,大眼睛凝满了泪,从七星台上下来,给皇帝跪下磕了头。
一径出了丹房,她身后,两扇重门随即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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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几年后:
高小怜:啊……陛下……你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啊……
明湛正为皇后额心描梅为饰,闻言,心跳加速:朕也别画梅花瓣了,给你额头写上一个“骚”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