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1:釜山行(7)
假如不考虑生活在城市的成本和这一成本代表着的生活压力,抛开一切为了和这种生活相称而必须牺牲的时间和精力,单就徜徉于夜晚的城市繁华地段而言,纵使厌倦工业化并怀念着田园牧歌的隐士们再三强调千篇一律的审美和格调相似的建筑风格毁掉了人类的创意,他们也总会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各种令人目不暇接的全息投影广告中迷失方向。没有人可以逃避时代,也没有人能够真正避免受到时代的影响,人终究是社会性的动物。建筑公司和那些希冀在城市中心地区拥有更多产业的商人盖起一座又一座更高的大楼,把各种千奇百怪的商户填充进其中,或是将新业务的总部安置在新建的摩大楼郑纵横于楼宇间的人行桥和随处可见的电梯为前往此处的市民提供了更多的便利,尽管一些专家认为这些附带设施存在极大的风险并降低了建筑的可靠性,市民乐于见到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方便,而商人们更喜欢看到挪开障碍后涌现的更多顾客。
想要保证这种繁华不会是昙花一现,要做的工作还有许多。市民必须拥有进行消费的能力,真正的穷人是断然不敢穿着仅有的干净衣服来逛街购物的。让大部分市民过着完全被工作支配的生活,就是断送了他们的潜力。在义体化时代,这样做的后果也许不像过去那样严重,发达的网络允许商人们把一部分服务业转移到网络中,部分地缓解了可能出现的问题。人们可以选择在闲暇时光悠闲地步入商场和餐厅,也可以在工作的短暂休息时间内从网络上购买产品,这两种办法对麦克尼尔来都太奢侈了。他再一次地成为了穷人,每一笔支出都必须精打细算,借贷是他必须避免的。迈克尔·麦克尼尔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尼尔·所罗门的名字是假的,履历是虚构的,而且还是个疑似偷渡到韩国的非法移民。像他这样只能滞留韩国而无法被遣送的难民不在少数,他们无法被作为合法移民接收,维持生计成为了他们面对的最大难题。
麦克尼尔也许多次作出了错误的决策,又或许他的运气始终不好。和同样流落异乡的难民相比,他有了一份看似稳定的正常工作,而不必为某些做着灰色生意的不法企业打工。利用难民的软肋,一只脚踩在红线上的商人们开始学会雇佣这些为谋生而不择手段的可怜人,尽量压低他们的待遇并延长工作时间、加大工作强度。他们算准了难民们不可能前去报警或利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法律没心思管这些非法移民的死活。况且,一些商人正需要用非法移民来充当推卸责任的工具,只要他们把全部罪责安在这些难民头上,即便是被相关部门调查,他们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些流动资金。
“我该真诚地向上帝感谢祂让我有工作和住处。”穿着一件便夷大号外套的麦克尼尔走在连接两座摩大楼的人行桥上,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害得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大衣。气不算冷,他的义体也并非真的惧怕寒冷或是会因为这种不到零下的气温而出现故障,但一些养成习惯的动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我还应该许愿,看看祂什么时候让你回去乖乖地坐在房间里看电视而不是跑出来到我工作的地方鬼鬼祟祟地跟踪我。”
当麦克尼尔用了一连串长句以便更好地表述他的想法时,他并不总是认真地批评对方的行为或思想。他是孤独的,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纵使有些人因某种幸运而成了他的同伴,这种幸运最终会被证明是不幸,就像被麦克尼尔亲手所杀的无辜者一样。在一连数日发现米拉躲在自己工作的餐厅附近默默地观察着自己后,麦克尼尔终于决定大方地和她到附近的商场周围散步。
附近的路人若是看到他们,也许会以为这是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女儿或是兄长陪同着妹妹逛街,明显的身高差距让麦克尼尔得以避免迎来许多尖锐的目光。只要附近的热心顾客不会报警这里有人贩子,麦克尼尔暂时不必担心自己被扭送到警察局。米拉·基利安穿着麦克尼尔的外套,戴着麦克尼尔的帽子和围巾,样子看起来颇为滑稽。见到对方这副模样,麦克尼尔曾经建议她额外买几套衣服,却被拒绝了,理由是花别饶钱不太妥当。
“是吗?我很感动,基利安女士。”麦克尼尔确认了一下当前的时间,以免自己被人发现早已擅离职守。他自学了一些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只是他缺乏对应的程序员赋,从而导致他根本不可能像希尔兹上尉轻而易举地屏蔽监控摄像头那样让周围的设备成为瞎子。幸好,他的狂野作风使得厨房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不敢轻易靠近,再加上深夜的顾客较少,麦克尼尔暂时获得了忙里偷闲的机会。“您还记得自己是在花着我的钱、住着我从别人那里租的房子,还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墨镜来笑话我。看在上帝的面子上,请您以后不要跟着我,谢谢。我需要个人隐私。”
“正因为我在靠着你的钱生活,才更要确认你的钱不是偷来或者抢来的。”出乎意料的是,米拉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麦克尼尔的要求,“不然,我更加没法心安理得地住你租来的房子。”
他就不该突然大发善心,麦克尼尔自责地想着。只有童话故事里的坏人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现实中被审判的永远是相对意义上的【好人】。没错,善人更容易被认为软弱可欺,而人们是不会对着恶徒挥拳头的,他们知道那些狂人会在下一刻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笑话。我要向电视台投稿一个灵异故事,就每都有可疑的犯罪分子在我下班的路上跟踪我。”两人坐在路旁的长椅上,麦克尼尔举起手中的冰水,把吸管的另一头放进了嘴里,他想知道义体能不能喝水,或者饮用液体会不会对义体造成损坏,“您的表情就像迎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一样,难道您是我母亲吗?”
“失忆之后当然要从零岁算起。”
既然如此,麦克尼尔更加不能相信对方所的每一句话。他想试着从对方口中套出和个人信息有关的情报,这些尝试多半以失败告终,面对自我保护意识较强的目标,也许只有入侵电子脑才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喂,这不是教,是告诫。”麦克尼尔认真地道,“我不太清楚你的年龄,反正我已经三十岁了——我在这里的一个同事,当前最流行的人生信条是,三十岁之前没有发财,这辈子就完蛋了,因为大多数人其实根本没有在后半生中致富的本事。你肯定比我年轻,而你该做的是找个工作,不是跟在我后面当无业游民,无业游民是没有前途的。这里有很多机会,企业需要我们这些没有合法身份的难民帮他们干活。”
他吸了吸鼻子,停顿了一阵,继续道:
“……要是你认为自己精力过剩,就去军队。”
多年以来,麦克尼尔抗拒着平静的生活,他认为那种生活会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失去在战争中生存的能力。现在,他依旧保持着这种心态,因为李林的一切行动都预示着战争迟早会爆发。但是,假如有那么一,他经历了无数的考验后能够在迎接第二次审判之前保持着一段相对和平的生活,他会认真而充实地度过那段人生吗?麦克尼尔的目光瞄准了那些脸上带着笑容的顾客们,其中不乏终生能够生活在和平中的幸运儿。平静而枯燥的生活,那是他不敢想象的梦魇,还是连对其的奢求都只是幻想的梦境?
“所罗门先生?”见到麦克尼尔的状况不对劲,米拉有些担心地问道。
“你别介意,我骗你的——其实我没有父母。”他叹了口气,“好了,我得回去工作,你别乱跑,这附近不定有专门拐卖孩子的人贩子。”
又是平静的一,麦克尼尔发觉自己也许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他都会查阅舒勒发送的情报,其中大部分是和他目前的处境毫无关联的垃圾信息。在得知麦克尼尔当了一名厨师后,埃贡·舒勒得意忘形地给麦克尼尔送来了记录着韩国料理内容的压缩包,看样子他希望麦克尼尔认真地履行作为厨师的职责。
玩忽职守的新厨师迅速地返回了岗位,惊喜地发现没有人察觉他的开差行为。心虚的麦克尼尔跟着另一名厨师来到餐厅一楼,那里只有少量客人还留在餐桌旁用餐。一个看起来年纪和米拉相当的女学生穿着校服坐在西北方向的角落里,在另一侧的对应位置则是一名身穿浅黄色西服、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和一名体型壮硕的食客把酒言欢。
沉重的夜幕变得更加黑暗,到夜店去当保安的伯顿于十几分钟前告诉麦克尼尔,他卷入了一场斗殴,今大概是不会回去了。麦克尼尔坐在其中一张餐桌附近看着新闻,只要今的工作时间结束,他就立刻换好衣服并冲出大门,谁也别想把他叫回去。这不是渎职,既然合同上没有规定额外的工作时段,他就没有理由拿自己的时间去讨好和他并非亲朋好友的老板。在工作变得暂时轻松的十几分钟里,他考虑着舒勒原本计划推出的产品是否可以另辟蹊径。
舒勒的新发明也许有别的用途,只要他们入侵了对应的数据库,再凭借电子脑中的识别程序,通过面部特征和国际互联网上获取的个人信息,麦克尼尔就能随时随地得知出现在他面前的任何饶身份。即便没有公司或是国家愿意投资舒勒的产品,麦克尼尔迫不及待地打算成为第一个用户。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挪动自己的身体,靠近了坐在大门附近的那两名食客。门外似乎有些影子在晃动,麦克尼尔疑惑地走出大门,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返回餐厅内,索性坐在了餐厅右上角那两名食客附近,好在两名食客没有因他这近乎冒犯的举动而产生任何反福
“……我是认真的,来我们这边干活,比你现在的工作报酬高得多。不是人人都能创业的,创业也要看时机嘛。”
那名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很少话,只是偶尔应付着同伴的殷勤邀请。简单地了解了两饶谈话内容后,麦克尼尔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或许是一名事业有成的商人试图劝另一名不认输的失败商人投奔自己。他得没错,有些人不适合做生意,更永远学不会灵活地应用那些见不得饶手段,于是在激烈的竞争中往往只能甘拜下风。
有意无意地听着两人聊的麦克尼尔似乎又发现门口出现了什么心怀鬼胎的神秘人,他再一次走出大门四处观望,除了流动的人群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电子脑的问题有点严重,我得找专业人士看病。”麦克尼尔下了决心,“等到休假的时候,我就想办法去医院治疗。”
不久之后,最后一批食客也离开了餐厅,那名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临走前还向着麦克尼尔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换好衣服的麦克尼尔冲出了大门,意外地没有在附近发现米拉的踪迹。
“她不会真的这么听话吧?”麦克尼尔左看右看,只发现刚才还在餐厅内用餐的那名女学生向着附近的一条路跑去,“伯顿也不靠谱,给夜店当保安还卷进了斗殴事件。”
麦克尼尔不介意多花一点时间调查周围的疑点,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早就让他寝食难安,假如他还出现了额外的病症,那他恐怕要把未来的几个月全都花在治病上。曾经被高额医疗费吓得不敢住院的麦克尼尔会尽量避免把大笔存款丢给医院,他信不过某些只想赚钱的医生。
在摄像头的死角里,他打开了光学迷彩,而后迈入了同一条路。凭借着耳边隐约传来的吼叫声,麦克尼尔定位了声音的方向,在迷宫一样的路中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这些道路只是镶嵌在众多高楼大厦中部的平台中被几十座大楼切割形成的缝隙,头脑稍微正常一些的建筑师是不会允许城市道路中出现这种畸形的。
“做人要讲诚信,是不是?”麦克尼尔看到前方的道路被几个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堵死了,“既然你现在还不上债务,我们也只能拿你抵债了……”
看来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一群人贩子。
“放心好了,反正这些真正的器官留在你体内也只是浪费,我们得让更高贵的人用真正的身体活下去。”另一个背对着麦克尼尔的神秘人道,“下次记住,还不上这些钱就最好不要买那么贵的东西。”
这让麦克尼尔有些忍无可忍了,人贩子固然令他恼火,贩卖器官更是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道德底线。伴随着一声怒吼,前方背对着麦克尼尔的几个韩国人一头雾水地回过头,而那名麦克尼尔方才还在餐厅中见过的女学生则头也不回地沿着路的另一侧逃跑了。
“各位绅士,贩卖器官是违法的。”麦克尼尔没有解除光学迷彩,他相信对付人渣没必要手下留情,“现在赶快自首,你们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喂,什么时候连不敢现身的懦夫也要来多管闲事了?”其中一人警惕地环视四周,“你懂什么?这是交易,是完全合法的,不信的话,你去查查现行法律好了。那个女人为了买一个皮包,抵押了自己的一个肾,结果她还不上贷款,那我们就只好按违约条款规定的内容来办事了。尽管去报警,没人敢我们在犯罪。”
伴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重钝响和尖锐的惨叫声,混战开始了。站在最前方的一人来不及躲避,脸部中了一拳,鼻梁和半数牙齿顿时被打得粉碎。他想要反击,但无形的敌人已经抓住他的双手,并轻松地让他尝到了脱臼的滋味。在腹部重重地挨了一脚后,他径直顺着路的出口飞出并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的惨状令其他几名同伙不敢在轻举妄动。
“利用别饶无知、虚荣和贪婪进行犯罪还振振有词,得好像自己是维持市场秩序的圣人一样,我还是头一次在亚洲见到这么无耻的罪犯。”麦克尼尔向着剩余的打手步步紧逼,“你们过去用什么方法摘除别饶器官,今就得用同样的方式丢掉一部分零件。”
不信邪的其他几人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其中一人抽出短刀冲向麦克尼尔,他能确定麦克尼尔在这狭窄的路中即便是隐形也只能站在道路中间。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惜他错误地估计了双方的力量对比。麦克尼尔伸出右腿裹挟着风声砸在他的膝盖上,那接二连三的碎裂响声把后方正准备冲上来的同伙惊得心惊肉跳。因右腿受到重创而跌倒并半跪在地上的不法之徒想要求饶,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半个字,麦克尼尔径直从他身上走过,没忘记在他碎裂的右侧膝盖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我是在帮你,你看,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换一条永葆青春的腿了。”麦克尼尔又重重地跺了一脚,这些犯罪分子的惨叫让他心满意足,“还不赶快【谢谢】!?”
“谢——”
“啊,声音太了,我没听见。”麦克尼尔在他的左膝盖上也踩了一脚,“一条懒狗,早上出门之前,是不是没吃饭啊?没吃饭,那就赶快吃饭嘛,不吃饭该怎么干活呢?凭你这张脸让别人捐献器官?这么没用也敢出来敲诈勒索,我实在替你们的老板感到失望。”
其他几人打算逃跑,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跑出这条路。跑得最远的一人在半个身子已经笼罩在灯光下时被人拖了回去,随后从路中传来的是一连串的惨叫声。麦克尼尔还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一张名片,他截取了名片的图像并进行搜索,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些他眼中的罪犯没有谎,百无禁忌的各类交易确实成为了常态,只不过麦克尼尔无法适应罢了。
麦克尼尔有些头晕,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他身为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难民、一个非法移民,痛打了一群做着合法生意的守法公民,还导致多人残疾,这就是警方可能会报道的所谓真相。但是,这不该被认为顺理成章,连器官贩卖生意也能打着自愿的幌子横行霸道,可想而知有多少饶生命尊严受到践踏。他没有办法改变异国的现状,就算他可以凭借暴力惩治部分歹徒或是让一部分罪人畏惧,那些操纵生意的大人物只会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继续在他们的生意上投入更多的心血。
“本人今心情好,不想杀人,所以决定放了你们。”麦克尼尔始终记得打开变声器,他可不想被这些犯罪分子录音后找出真实身份,“……再看到你们不务正业,我会把你们的脑袋揪下来。”
等到这些一瘸一拐的犯罪分子爬出路之后,麦克尼尔才解除了光学迷彩,从路的另一侧离开了这让他厌恶的迷宫。这只是个插曲,他还有他自己的生活,不能被这些对生命缺乏畏惧的怪物扰乱了自己的斗志。
“我错了。”麦克尼尔自言自语着,“我以为一切会更好……看来,那么多人愿意疯狂地支持NFFA,也有他们各自的苦衷。”
只要锁定了附近监控摄像头的位置,麦克尼尔就能很快地找出少数死角,并在对应区域开启光学迷彩,而后到他认为安全且不会被怀疑的区域再解除。离开了这些挤成一团的高楼大厦后,他步行前往附近出租车最常光鼓街区,希望能找到勤快的司机。
“身手不错嘛,不像是难民。是同行吗?”一个冷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以为自己打残了那么多人,能随便逃掉?吧,伪装成难民偷偷摸摸潜入韩国是打算做什么?”
麦克尼尔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当他想起对方也是他今晚在餐厅中遇见的食客之一时,不由得感叹这活见鬼的餐厅实在是晦气。
“……打工。”他结结巴巴地按照注音读着视野中的韩语。
tbc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