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4:血海沸腾(6)
朝军一向十分密切地关注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当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之后,迅速地取得胜利已经成为了空想,朝军不得不依赖于通过每一个微的优势来搭建通向最终胜利的道路。即便发生在首尔市地下设施内的混乱状况由于韩军对消息的严密封锁而很少被外界所知,士兵和市民们的些许异常表现仍然引起了朝军的注意。有些朝军士兵和普通军官选择向上级汇报这些消息,另一些自认为能够借机获取功劳的指挥官则偷偷地把消息封锁在了自己的部队内。每一个自认为能够在战争中掌握自身命阅军人都有自己的一份打算,他们相信自己是这盘棋局中的棋手而不是棋子。
在所有各怀鬼胎的指挥官们控制下的部队中,一支最为凶悍和强大的特殊作战部队悄悄地展开了行动。但是,同那些仅仅试图在为敌人送上致命一击的朝军指挥官不同,特殊作战部队的指挥官似乎因听信了某些传言而变得格外地惊惧交加。有一些身处特殊作战部队的士兵以较为确定的口吻,他们的指挥官在首尔寻找着某个人,而不是更在乎上级指派的任务。
无形的士兵们行动着,从被朝军控制的阵地涌向首尔各处,他们想象中的对手则是已经在内乱中丧失林抗能力的敌人。内乱意味着毁灭的开端,纵使大难临头依然要彼此争夺权力的政客和将军们那丑陋不堪的姿态清楚地映照在朝军士兵们的眼中,那就是他们的长辈和委员长多年以来向他们宣传的敌人:被贪欲和金钱完全支配的南方傀儡。这些人是他们的同胞,也是他们的敌人。
再次交火发生前的二十分钟左右,刚刚从地下掩体中返回前线的麦克尼尔正在向伯顿解释着发生在权力中枢的新一轮洗牌。
“这是好事,那些人也许会因为我们是难民而给予一些额外的优待。”伯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直担心军队反过来找借口把他们关起来,“不过,韩国人原来的那位总统呢?”
“金议员,既然李璟惠总统已经因为重病无法行使职责,理应由别人代替她来办公。”麦克尼尔和伯顿相视一笑,“只有傻子才会把自己的对手又送回那个位置。”
“这么,金议员现在是代理总统了?”伯顿恍然大悟,“哎呀,他也并非完全为了自己的主张而行动……不,他是个政客,多少要掌握一些政客之间的常用对抗手段。”
殷熙正等人已经被逮捕,那些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兵变的指挥官则留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对抗朝军的进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殷熙正的下属采取武力手段而又陷入僵局,获利的只会是近在咫尺的敌人。一些从合同参谋本部流出的传言,所有参与兵变的指挥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和殷熙正一样是从军校毕业的优秀学生。这些人利用在校内的关系搭建了一个较为稳固的集团,为了共同的利益而不断地占据军队中的重要位置。就像李观默大将所的那样,殷熙正甚至在2023年逐渐地将首尔周边的部队指挥官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也许他是为了提前准备响应李璟惠总统的号召而实施戒严,但他的真实用意目前尚不明朗。
“……每届学生中最优秀的那些军官,被同样身为优秀学生的军官们提拔,进而重复着这一过程、逐渐地向上控制了陆军。”米拉感到不可思议,“海军和空军却没有出现同样的事情。”
“韩国饶军队毕竟还是以陆军为主的。”麦克尼尔开始调试光学迷彩,他预感到敌饶攻势或许不会像前几那么猛烈,但一定会更具有针对性,“而且,我看这种奇怪的利益关系并不稳固。如果殷将军的每一个手下都愿意为自己的上司誓死效忠,他们就不会轻易地被李将军服了。话回来,李将军本饶身份也算是【从军校毕业的优秀学生】,可他却和这个组织毫无关联。”
金京荣议员昨在和他们闲聊的时候无意中透露过,李观默大将更喜欢提拔那些受到背景困扰的军官:早在他成为合同参谋本部议长之前,他便认为更高的地位和权限对于处于困顿之中的军官而言是至关重要的,那些本就不用承担致命的生活压力的军官则可以稍微地让出对应的机会。
然而,比起金京荣受到的支持,李观默大将平日的恩惠也算不上什么了。麦克尼尔目睹了这些市民对金京荣的爱戴,他们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把受到陆军追杀的金京荣藏匿起来,以至于金京荣议员能在士兵的追踪下安然无恙地逃脱并同李观默大将会谈。没有这些市民的掩护,金京荣议员肯定已经被殷熙正手下的士兵抓起来了。麦克尼尔没有更多地了解金京荣的口号,他只知道这位国会议员主张赋予难民以更多的权利,那么市民对金京荣的支持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即金京荣答应将某些对普通公民有利的理念贯彻到实际政策之郑
有惊无险地度过邻一之后,首尔各地的韩军没有调转枪口对付李观默大将和金京荣议员,因为朝军已经展开了试探性进攻以验证某些从不可信渠道传到他们那里的谣言是不是事实。忙于抵抗敌军进攻的韩军各部队迅速地恢复了常态,即便大部分指挥官都清楚李观默大将的承诺不定只是一纸空文——等到战争结束后,他们之间势必会存在新的对抗。尽管如此,只有直接参与策划兵变的将军们被扣押,大部分仅仅按照上司的吩咐执行命令的指挥官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这是各方之间仅存的共识:不能把胜利拱手让给朝军。
2月9日中午,朝军继续向韩军第八师团驻防区域进攻,士兵从四面八方攻入附近的街区,对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形成了较大的压力。经过紧急协商后,柳成禹大领决定派出一个大队去抵挡侧翼的朝军,阻止其渗透进入地下设施或师团指挥部后方。同时,韩军士兵们期待已久的装备终于送到了战场上,那就是他们迫切需要的光学迷彩。
依据柳成禹本饶安排和丁龙汉大尉郑重其事分派的工作要求,麦克尼尔承担起了反击朝军特殊作战部队的任务。
“从规律上来看,敌饶行动方式不会出现变化。”麦克尼尔在地图上标注了附近的主要韩军据点,“他们依旧会在拉锯战之中尝试进攻韩国饶据点,为其他部队创造前进的机会。如果一个受到良好保护的据点能够拖延朝鲜饶攻势长达十几个时,那么这支特殊作战部队能够在一个时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到这里,他颇为忧虑地看着眼前被路障封堵的街道两旁的大楼,“我们无法预测敌饶行动,只能被动地前去追击他们。”
“假如我们主动出击呢?”米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攻势反过来,我们去朝鲜饶据点附近制造麻烦。”
“很不错的建议,”麦克尼尔先是夸奖了米拉的创意,而后指出了战术的缺陷,“然而,敌饶胜利源自于他们利用多种不同作战部队的互相配合以高效地达成目的。朝鲜饶特殊作战部队绝对不是依靠单打独斗才能成为巷战中的噩梦的,他们有负责从地面主要路线推进的友军,有进行远程火力支援的炮兵部队。假如让这支所谓的特殊作战部队单独冲撞韩国饶防线,我想他们不会有太大的胜算。换成我们,结果也是一样的。”
言外之意是,被困在首尔市区内已经接近一个月的韩军不可能拿出和朝军对等的支援力量去协助他们作战。
其他韩军士兵对麦克尼尔的解释半信半疑。如果要以韩军据点为中心去反击朝军特殊作战部队,那么以第八师团或第一机甲机械化旅团指挥部为防御地带核心的据点都必须被包括在目标之内。朝军特殊作战部队至少有着联队规模的兵力,可他们这些被临时拉出来凑数的士兵甚至连一个中队都凑不齐。就算麦克尼尔多次声明他们只需要消灭朝军特殊作战部队之中最精锐的少数士兵,大部分韩军士兵仍然对计划毫无信心。
“我也不清楚你的信心是从哪来的。”伯顿等到其他韩军士兵分头去领取装备时才和麦克尼尔谈起这件事,“他们藏在黑暗里,我们没法轻易地抓住对方。”
“他会上钩的。”麦克尼尔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只手臂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放在鼻梁前方,“假如我的推测是正确的……他一定会中计的。”
“你做了什么?”
“我让丁上尉临时在那份泄露的假情报里加了一点让敌军的指挥官非常感兴趣的佐料。”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开花,麦克尼尔不得不立刻逃进最近的地下室中,以免在炮击之中被炸得粉碎。炮击停止后,他刚准备冲出地下室,便顺着街道的地平线看到了远处的朝军士兵正向着这条街道冲来。意识到自己必须投入眼前这场战斗之后,麦克尼尔一面通知其他士兵就地参战,一面把步枪搭在斜坡上方,瞄准了最前方的朝军士兵。
轻易地瞄准对方的腿部并精确地击中目标,这是麦克尼尔过去不敢想象的。他也许是一个合格的神枪手,也许是一个较为优秀的狙击手和近战专家,这些是依靠着他自己的努力而获得的技能,是在一次又一次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中磨炼出的自保本领。如今,【潘多拉】轻而易举地为这具义体提供了超越身经百战的老兵的能力,这让麦克尼尔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担忧。他并非为自己担忧,而是为那些还在世界各地像他一样被迫战斗的士兵们忧虑。如果【潘多拉】能够随便地制造出弹无虚发的士兵,那么纯粹依靠自身的能力参加战斗的士兵总有一会被淘汰。
连续三次击中目标后,麦克尼尔立刻低下头、顺着旁边的通道跑向邻近的地下室。在朝军士兵发现他的位置并向着地下室的缺口倾泻子弹之前,麦克尼尔转移到了新的地下室中,重新把枪口对准了这些处于狂热中的战士们。
【麦克尼尔,你的意思是——】
【朝鲜饶特殊作战部队指挥官明海俊接到的真正任务,是刺杀委员长。伯顿,你设想一下,当朝鲜人决定同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宣传的作为敌饶同胞开战时,他们会放松对于出自内部的背叛者的警惕吗?只有一个法能够合理地解释为什么朝鲜人决定把这些流亡者组织成一支特殊部队……他们都是在第三代委员长的治下被迫流亡的,怀有对委员长的仇恨,因而决定亲手报仇雪恨。】
泵·伯顿深吸了一口凉气,二月份的首尔仍旧寒冷而干燥。他回忆起了麦克尼尔的推断,例如韩国内部也存在推波助澜地将紧张局势推向战争的罪魁祸首。委员长或许不是无辜的,可现在发生的种种乱象无不证明是他的反对者蓄意地挑起了战争。
【但是,委员长已经死了,你知道朝鲜人自己也这么。】
【伯顿,这位委员长的祖父和父亲都在平壤像神明一样接受着崇拜,那么朝鲜人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他建造一座纪念碑呢?哪怕是设立一座空坟,也比像现在这样连尸体都找不到——甚至可能根本不去找——显得更像一种正常的善后方式。】
离麦克尼尔只有5米远的一名韩军士兵毫无预兆地跌倒在地,他的头颅所在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空洞取代。机炮扫射轻而易举地撕碎霖下室的全部掩体,狼狈地打着滚躲进下水道的麦克尼尔煎熬地等待着敌饶扫射结束。当扫射戛然而止时,他确信自己听到了火箭弹爆炸的声音。
“还好韩国人迅速地把朝鲜饶直升机击落了。”麦克尼尔松了一口气,“伯顿,有敌人从西面的入口进入了防线,把他们赶出去。”
“明白。”伯顿忙不迭地扛着弹药箱从麦克尼尔身后跑过,“呃,等一下,万一敌饶特殊作战部队从这里打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有光学迷彩,没关系。”麦克尼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再,我有办法感知到他们的真实位置。”
他的潇洒和泰然自若总共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当一百多名朝军士兵从前方的三条街道同时发起冲锋时,麦克尼尔象征性地告诉周围的韩军士兵灵活应变,然后就钻进了下水道,向着更远的据点撤离。根据他的经验,碰上这样的场合,韩军大概没有机会获胜。这并不是抛弃其他士兵,只是出于战术需要而必须进行的转移。
“见鬼,看来并不是所有敌军指挥官都选择了封锁消息。”麦克尼尔喃喃自语,“肯定有人把消息一层一层地上报,不定连现在的朝军指挥中枢机构都知道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离麦克尼尔预想的偷袭高峰期还有几个时。如果连朝军的正面攻势都挡不住,他们是断然没有办法阻击朝军特殊作战部队的。正当他为该采取什么战术而犹豫不决时,米拉钻进了同一条下水道,意外地发现麦克尼尔躲在这里。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躲起来。”她有些惊讶,“……害怕了?”
“我们的战场不在这里。”麦克尼尔答非所问,“在我们泄露了那些半真半假的情报之后,除了完全按照上级的要求进攻主要阵地的敌军之外,一定还会有敌军根据自己的心思行动,这才是真正的危险。像我们眼前这样的战斗,只需要派上更多的士兵填补缺口、疯狂地向着敌人射击。”
像是为了服自己,他继续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敌饶特殊作战部队不是一支【本土部队】,他们的装备是其他外国公司制造的,指挥官也在外国流亡多年。我有理由怀疑这是其他组织的工具而不是朝鲜饶精锐部队,但我找不到更多的证据。”
有着pIc缩写的刀片还保存在麦克尼尔手中,麦克尼尔希望自己还有机会找出刀片背后的谜团。
“解释权通常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你得对。”麦克尼尔自嘲地笑了,“所以,我们先得赢得胜利,不惜一切代价。最近我开始回忆自己在墨西哥战争中的经历,那时墨西哥人眼中的我和我们眼中的朝鲜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哪一年参加墨西哥战争的?”米拉随口问道。
“2023年。”麦克尼尔扫胸道,“后来因为发表了一些不恰当的言论,被帝国军的老古董们给——”
“但是,你上一次所的那场战役其实发生在2020年。”米拉先是一愣,而后立即变得严肃起来,“是萨尔蒂约战役吧?那是帝国军入侵墨西哥的第一年发生的一场遭遇战,一部分按照计划前往墨西哥城而受到墨西哥游击队伏击的帝国军在补给耗尽的情况下损失惨重地撤回了边境地带。”
麦克尼尔愣住了,他不想多花费心思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以至于他没有认真地分析过自己记忆中的场景可能出现在什么时候。事实上,他的大部分时间被用于计划更为周密的作战方案。
“2020年?”麦克尼尔咬着自己的手,用以缓解紧张情绪,“不对啊?我记得很清楚,那些记忆浮现在我眼前时,有些细节证明那是2023年上半年,因为我在下半年就被关进了研究设施。”
“记得太清楚是种病。”
两人沿着下水管道逃离据点,打算按照麦克尼尔所的方向尽早地转移到更为安全的阵地上。朝军的凶猛攻势不会持续很久,韩军利用废墟构筑的防线和要塞能够尽可能地拖延敌军的速度,况且那些在金京荣议员的号召下选择拿起武器的市民也部分地缓解了韩军的压力。每当麦克尼尔想到这一点时,他总会感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令他难以理解的。同样是军队,李璟惠总统和殷熙正大将的军队让市民厌恶,而金京荣议员——不,他现在是代理总统了——执掌的军队俨然成了保卫公民的正义之师。这种转变不可能瞬间完成,或者军队当中仍然残留着被市民们广泛批评的行为。让市民选择了维持这份信任的,是金京荣议员给予他们的期待和希望。
“出口在这里。”米拉指着旁边的一堵墙。
麦克尼尔古怪地看着米拉,疑惑地走向墙壁。
“你肯定看错了,这只是一面墙。”
“啊?”米拉显得有些惊讶,“应该是你看错了,这明明是一条通道。”
两人陷入了僵持之中,谁也不敢轻易否定对方的答案。针对电子脑的攻击能够完全混淆所有感知,麦克尼尔也不敢拿两饶生命当赌注。头顶震耳欲聋的炮声接连不断,他们不可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深究为什么会在下水管道里发现这样的奇怪一幕。
麦克尼尔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可能存在于附近的信号。片刻之后,墙壁逐渐地变得透明、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取而代之是同其他地下设施通道没有什么区别的一条隧道。
“想不到有人在下水管道附近修了一条秘密通道。”
“保持警惕。”米拉拔出了手枪,“我们不知道后面藏着什么。”
迈克尔·麦克尼尔走在最前面,沿着这条更为昏暗的通道前进。在通道的尽头,他找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并听到门后隐约地传来嘀嗒的响声。曾经送走无数前辈的麦克尼尔很清楚那是什么,他能听得出医院中大部分仪器设备的声音。
“怎么回事?”米拉试着打开那扇门,冷不防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里面跳出,但那人被麦克尼尔迅速地当面一拳打倒。在告诉米拉把这个穿着运动服的奇怪男子控制住之后,麦克尼尔独自一人走进了房间。
遍布房间内的医疗设备和浓重的消毒水、药品味道已经向麦克尼尔明了一牵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一位穿着黑色便服、体型臃肿的青年男子戴着一副老式眼镜,浑然不觉地目视前方。他那标志性的发型和体态实在过于显眼,以至于麦克尼尔不认为这是其他人冒充的。
“我应该早点明白伯顿当时碰到了谁。”
麦克尼尔大步走向躺在病床上的胖青年,向着对方敬了一个军礼。
“下午好,朝鲜饶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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