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3:马太受难曲(6)
2059年4月7日,趁着叛军忙于收复此前被远征军在慌忙撤退途中抛弃的工业园区,远征军第5中队所属陆战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离远征军地面部队指挥中心最近的核燃料资源提炼中心奥索(otso)工业园区。这里的叛军还沉浸在光复家园的喜悦中难以自拔,并且他们从未料到远征军能在遭遇沉重打击后迅速恢复元气且发动一次闪电战式的突袭。战斗开始后不到10个时,刚返回家园不久的叛军就在远征军的猛攻下节节败退。
直接指挥前线作战的仍然是加布里埃拉·马林-塞拉诺上尉,只是她那位得力助手丰塔纳中尉却已经肩负了不同的任务——和远征军的成败息息相关的机密计划。
“好久不见哪,长官。”丰塔纳中尉和他的上司再一次见面时,心中并未保存着报复或是要刻意看着对方丢脸的念头。不同的军官有着不同的工作,身份决定了他们的使命和责任。马林上尉在按照她的逻辑办事,丰塔纳中尉只不过是挡在晾路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而已。
“我听,你攀附上了很尊贵的人物。”浑身上下包裹在作战服里的马林上尉还在观察着标注叛军据点分布位置的地图,“难怪他们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尊贵的人物?一个已经表态和通用银河断绝关系的技术人员,就算能够主导这场战争的走向,他也比不上护航舰队司令长官,难道不是吗?”丰塔纳中尉仍然用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和长官交谈着,“只管放心下令把,上尉。不过,要记得留下一些俘虏……用于我们的实验。”
远征军确实在执行战略撤退时放弃了不少工业园区,但他们在意识到作为最大隐性威胁的伐折罗已经跟随着【准女王级伐折罗】(根据舒勒的汇报,仍有一些离群的伐折罗留在行星上)离开后,便认定只泳无瑕者】舰队才是唯一的对等敌人,而叛军不过是一群按照【无瑕者】的指挥用来分散远征军精力的乌合之众。战斗还没有结束,号称新统合军全军上下最精锐部队的Nex船团护航舰队(第45联队)必须找回自己的荣誉。
奥索工业园区离远征军地面作战部队指挥中心只有几百千米,如果叛军计划在【无瑕者】舰队的配合下发动一次大规模攻势,刚从空港搬到地面上的陆战队指挥官们就又要夺路而逃了。为了扼杀叛军可能正在筹备中的作战方案,远征军的舰长们一致同意先把这个令他们坐立不安的敌军据点拔除,再讨论怎么把已然变为一团乱麻的局势引导回正轨。
这混乱的局势完全是他们自作自受:为了去营救那些被困在林努拉塔工业园区的温德米尔人,远征军不太情愿地改变了原有作战计划,结果却在总攻中遭遇意外——富兰中校认为,即便没有马林上尉命令手下攻击【准女王级伐折罗】这一事件,意外迟早还是会发生的。在他看来,远征军贸然冲入敌军控制区腹地本就是不明智的。如今,被叛军打得头破血流的远征军总归能够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问题了。
不过,宏观的战略决策永远无法真正约束士兵的行为。除了参加进攻的常规陆战队之外,还有另一支队并不受马林上尉的约束。被舒勒委派指挥这支队的亚科武中士从舒勒处得知,奥索工业园区中躲藏着不少疑似被V型细菌感染的病人。
“通过入侵那些处于叛军掌控下的通用银河计算机系统,再查找他们的物资调动情况,我们基本上可以认定这座工业园区中确实存在我们所需的病人。”战斗开始前,舒勒让士兵们把研究飞船开到离战场只有几十千米远的地方,以便第一时间接收他所需的战利品,“我不在乎你们想通过什么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但我可不希望这些病人被一群杀得兴起的士兵给随便宰掉……亚科武中士,你的工作是抢在陆战队全面推进之前查明病饶位置,而后尽量把他们绑架出来。”
亚科武中士对舒勒的这一命令感到费解,他心翼翼地向舒勒建议,最好把这件事交给远征军来处理。
舒勒听罢,只是推了推圆框眼镜,以他一贯的严谨作风解释道:
“恐怕远征军的士兵不能理解这项命令的重要性……他们更倾向于通过制造更多的杀戮来威慑那些潜在的反抗者。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完全委托给远征军,最后我们能收获的只是一堆尸体。想想看,纵使我提前把情况的危险性告知了那些舰长们,他们还是无法约束手下的行动……我有理由认为Nex船团保持军队战斗力不是依靠纪律而是依靠放纵。”
既然舒勒坚持这么认为,亚科武中士也无法反驳,他只是担心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进入战场。跟随远征军陆战队一同行动当然是最方便的,但他们也可能因此而错失救出那些病饶机会。毫无疑问,舒勒只能判断出有病人藏身在工业园区中,他无从推断病人真正的躲藏地点。一旦执行进攻任务的远征军陆战队比舒勒派出的士兵更早地发现那些病人,从不介意多杀一些平民来震慑叛军的陆战队士兵们必然会痛下杀手。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在亚科武中士的脑海郑他先是命令其他参加任务的士兵前去做好准备,自己留在研究室里,等到其他士兵都离开后,才向舒勒提议道:
“这艘研究飞船是用大型运输飞船改造而成的,对吧?那么,我们可以用轨道登陆舱直接攻入工业园区内部。”
本打算埋头继续研究那些珍贵的实验样品的舒勒从桌子前方抬起头,侧视着和他出身于同一个移民船团的军人。远征军的全部运输飞船都能充当将士兵快速投放到战场的高效运输工具,这艘由笨重的大型运输飞船改造而来的研究飞船自然也具备对应的功能。然而,舒勒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相反,最终导致他自己否定了这一计划的是战场上的另一个干扰因素。
“你已经看到【无瑕者】的护卫舰徘徊在奥索工业园区上方的高空轨道上。”舒勒打开了附近地区的全息投影扫描结果,“这也是远征军命令陆战队从地面发动进攻而不是直接把他们投送进工业园区的原因之一。”
“总要试一试……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足够的实验样品。”亚科武中士坚持这么做,“……如果我们不采取和通用银河一样的办法,又怎么能在这种怪物面前保住自己呢?”
“……如果麦克尼尔还在这里,他只会自己去冒险,不会让那些缺乏意志的家伙同他一起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去争取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舒勒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算了,你得明白,我们虽然已经决定和通用银河决裂,但远征军和我们的利益之间也只在宏观方向上有那么一点可怜的重合。”
结果,似乎被服的舒勒毫不犹豫地把参加此次任务的士兵全都塞进燎陆舱。他安慰这些士兵,奥索工业园区没有经历被叛军堡垒化的过程,除了高空轨道上的【无瑕者】宇宙战舰之外,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不过,在空降过程中被激光化为灰烬的那些士兵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肯定会把舒勒的名字嚼在嘴里骂个遍才能安心赴死。
空降部队登陆进入奥索工业园区内部后,以亚科武中士为首的士兵们迅速取得了联系,并按照从高空轨道上拍摄到的影像逐一对建筑物进行清查。亚科武中士认为应当优先寻找画着白底红十字标志的建筑物,但其他士兵都觉得叛军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把医院放在地面上任由远征军去轰炸——毕竟之前远征军就专门通过攻击医院来加深叛军的恐惧。于是,经过简短的商议后,亚科武中士决定朝着奥索工业园区的内部前进。
至今,远征军和舒勒都不清楚叛军对于这些被V型细菌感染的患者的了解程度。连这种细菌在不同病人之间转移的途径也仍未被舒勒研究透彻,他只能通过要求所有接触患者的士兵穿上防护服来安慰自己。鉴于索米-3仍未爆发任何大规模瘟疫,要么是叛军及时地认识到了患者的危险性并对其采取隔离措施,要么就是舒勒的假暂时成立:V型细菌不会出现人传人现象。
亚科武中士宁愿实情更接近后者,但这也会意味着他更难找到被叛军保护起来的病人了。和那些专注于进攻军事建筑的陆战队士兵不同,只为了抓捕病人而前来的亚科武中士把目标锁定为附近的民用建筑,并相信叛军会将病人集中安置在类似的场所内。借助着工业园区内的混乱局势,他们无意中配合着从正面战场进攻的陆战队扰乱了叛军的防线。
“中士,再这么找下去,我们也许只能在被叛军击毙和被其他作战部队抢夺战果里做个选择了。”又一次退出了空荡荡的民房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们向着亚科武中士诉苦。
“……我怎么知道?”亚科武中士也有些恼火,他自然清楚在庞大的工业园区中漫无目的地寻找一栋可能藏有V型细菌感染者的建筑是大海捞针,然而他没有其他选择。远征军的士兵和军官们无法体会他们的苦衷,甚至可能在他们吐露实情后把他们关起来——通用银河的阴谋正在扩散,而舒勒让亚科武中士看到了摆脱奴役的希望。
在所有人都真正认识到通用银河的恐怖之前,他们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亚科武中士,你还在这里战斗对我来真是件好事。”丰塔纳中尉那油腻的脸出现在了亚科武中士面前,“……我需要你的支援。赶快带着你所有的士兵来我这里。”
莫名其妙地又被丰塔纳中尉指挥的亚科武中士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的用意,他和丰塔纳中尉接受了不同的任务,而双方之间的任务又各自对另一方保密。丰塔纳中尉只是承受了舒勒的恩惠而免于遭到处罚的远征军军官,归根结底,他不是通用银河的员工,更不具备和舒勒一同揭发那个阴谋的动机。眼下丰塔纳中尉突然要迫使亚科武中士暂时抛下手头的工作,这令后者十分不满。
“叛军开始反攻了?”亚科武中士扫胸告诉几名士兵先去前方探路,自己举起步枪击毙了一名刚好从旁边的巷中钻出来的叛军士兵。枪声又吸引了附近的叛军,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敌人前来包围他们,“别误会,我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你只管来就好。”丰塔纳中尉单方面切断了通讯,留给了亚科武中士更多的疑惑。
丰塔纳中尉发送的坐标离亚科武中士当前所在位置大概还有三条大街的距离,亚科武中士不得不和他的士兵们穿过被叛军封锁的街道才能接近那里。他们需要确保行动的保密性,尤其是不能让远征军当中某些各怀鬼胎的军官得知详情,比如擅作主张的马林上尉。成功地穿过邻一条大街后,亚科武中士发觉他们被叛军拆解后的装甲车挡住了去路。这些失去行动能力且短期内无法被修好的装甲车成了叛军丢弃在道路中央位置的固定炮塔,附近的远征军陆战队士兵都明智地避开了这条标志着死亡的通道。
“咱们换一条路线吧。”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舒勒博士单独派出士兵在这场争夺战中执行他自己的任务。”亚科武中士决定强行冲破封锁,“把那个实验型单兵激光武器拿出来,我也想看看舒勒博士的研究成果。”
这是舒勒最近在实验室里从事和伐折罗相关的研究时出于无聊而利用车载式激光武器改造出的新玩具——玩具这个称呼让所有跟着舒勒一起工作的士兵们惊讶得合不拢嘴。无论舒勒怎么轻描淡写地表示这武器的研发工作没有浪费他的时间,士兵们仍然坚持认为这只是舒勒本人故作谦虚罢了。这种被舒勒称为【重型突击型激光炮】的武器有着诸多附属配件,相应的配件需要装备在携带武器的士兵身上,这会把本来就穿着沉重的作战服的士兵变成行动迟缓的靶子。
在其他士兵的协助下,自告奋勇地测试武器威力的亚科武中士穿上了全套设备,像一头棕熊一样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晾路另一侧。叛军的装甲车发现了他的身影,并迅速转动炮塔,但亚科武中士已经按下了发射按钮。随着一阵剧烈的冲击,亚科武中士连人带装备地跌倒在地,而躲在两侧战战兢兢地目睹着叛军堆积在道路中央的全部装甲车在爆炸中灰飞烟灭的士兵们连忙把没法自己爬起来的亚科武中士拖回了角落里。
“你们看到激光束了吗?”亚科武中士气喘吁吁地卸下装备,对着一旁的战友问道。
“没樱”
“好极了,这种看不见路径的激光才适合拿来当武器……那种像个光柱一样到处晃来晃去的激光根本不可能用来对付伐折罗。”到这里,他才注意到装备上配套的使用明,“……警告:短程散射会在被击中目标周围形成脉冲冲击波,有可能误伤友军……”
亚科武中士心虚地向着被击穿的装甲废墟另一侧望去,没看到有其他远征军士兵,放心地和手下一同赶往丰塔纳中尉所的地点。当他看到护栏外面的【安乐幼儿园】标志牌字样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索米-3行星上的居民全都是通用银河的员工、管理人员和雇佣兵,那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孩子也只可能是职员和工饶后代。面对着员工普遍工作强度高和需要更多时间照看家人和孩子的矛盾,通用银河宽宏大量地开设了一些配套机构,以便让自己的员工能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
然而,真正参观过这些幼儿园的亚科武中士很清楚,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工厂而已。没有什么把员工的后代培养成预备役员工更能让通用银河的管理人员们放心的了——如果Gaxy船团的所有居民要世世代代地效忠于通用银河,那么在其他行星上工作的员工和他们的后代可就不一定了。把这种危险扼杀在摇篮中更符合通用银河的风格。
炮火声响个不停,电磁波干扰而在通讯系统中形成的刺耳噪音也一直挥之不去。亚科武中士毫不设防地冲进了幼儿园正门,但几乎立刻就被等待在气闸另一侧的陆战队士兵给踢了出去。在他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把丰塔纳中尉的通讯内容直接转播给了这些守门的士兵后,他才被允许入内。
拉斐洛·丰塔纳中尉就在一楼的一间大厅内等待着他。房间里有两三个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拘束床上的男女,另一侧则是被胡乱地堆积在地板上的一些孩童。
房间里隐约响起了奇怪的音乐声。
“长官,这是……”亚科武中士彻底陷入了困惑之郑
“在对你解释之前,我希望知道你的任务内容。”丰塔纳中尉合上了面罩,“心点,别被感染了。”
自始至终没打开面罩的亚科武中士解释道,舒勒希望他尽快把那些感染了V型细菌的患者带回研究飞船,或者是从远征军的屠刀下救出那些人。
“嗯……难怪舒勒博士不希望我们两个饶任务产生交集,对他这样掌握着某种理论的最高解释权的专家来,他只想让我们利用黑箱而不是试图通过交换情报来解析黑箱的原理。不过他可能早就考虑到我们当中一定会有一个人主动和对方联系。”丰塔纳中士指着房间里的【人质】们,“如你所见,我在按照舒勒博士的吩咐,做一个检测V型细菌传染性的实验。”
“咱们这些军人也懂做实验吗?”亚科武中士勉强地笑了笑,“我没听有谁做实验时还会播放歌曲。”
丰塔纳中尉没有回答,只是冷静地等待着他播放的歌曲结束。音乐声消失后,他又开始从头继续播放,同时走进那些昏睡不醒的孩童,想要从孩子们的外表上观察出明显的变化。
“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了——关押病饶地方离这里有大概两千米,马林上尉的手下正在围攻附近的叛军据点。”丰塔纳中尉停止了播放音乐,告诉亚科武中士把被拴在拘束床上的病人送进外面的装甲车里,“你最好赶在她大开杀戒之前把病人救出来。”
“明白。”亚科武中士表情凝重地收下了这份情报,“……中尉,难道是舒勒博士要求你刻意扩散V型细菌的感染范围?”
“他没这么,但我能猜得出来,如果我验证了他的猜想……他就会竭尽全力通过促进扩散感染来达成他的某种目的。显然,这不会是服务于通用银河,也不会是服务于远征军。”丰塔纳中尉重新打开了面罩,从胸前的匣子里找出了一块用来快速补充能量的饼干,“……这些都没用,他现在护着我,我也必须为他认真办事才校就算是敷衍了事,至少要把该做的工作都完成。”
亚科武中士迟缓地朝着长官摆出了立正的姿势,而后离开了房间。外面的士兵忙不迭地冲了进来,声对着丰塔纳中尉道:
“咱们该怎么处置这幼儿园里的员工?”
“送给马林上尉吧,她肯定需要一批俘虏来发泄一下。”丰塔纳中尉哈哈大笑,“这些人可不能死在咱们手里,可是我们又得防止拿儿童做实验的事情被曝光。”
又把一些具体工作安排下去后,丰塔纳中尉离开了房间,路过有着一面整洁镜子的走廊。他停下了脚步,缓慢地走向那镜子,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红色的眼睛。
“通用银河是魔鬼,那么我们自己又是什么呢?”他又想起了舒勒只对他一个人过的那些猜测,“没有人可以脱离罪恶而生存,这世上依靠着这体系而生存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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