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地将奏本过了一遍之后,高宗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这案子是李贤做的。
原因很简单,李贤在辽东已经成气候了,前番一战中,竟只以三万之兵马轻松击溃多达二十余万的四路来犯之敌。
这就很恐怖了,若是真将李贤给逼反了,那,大唐究竟得派出多少大军才能平叛呢?
要知道朝中同情李贤遭遇者可不在少数,万一李贤登高一呼,只怕真可能应者云集。
“媚娘啊,朕若是没记错的话,贤儿在辽东也曾数次遇刺吧。”
一想到这,高宗的背心处顿时便是好一阵的发凉。
“陛下明鉴,俗话说得好‘此一时彼一时’,据老臣所知,辽东城中的高句丽余孽屡经扫荡后,已基本不存。”
这话,武后显然不好接——她若是开了口,高宗肯定会起疑心,不过,有薛元超在,武后根本不用担心会冷场。
“嗯……”
这个解释显然太过牵强了些,但,似乎也有点道理。
只是,这并非高宗关注的重点,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稳住辽东。
“陛下,丘神勣乃朝廷一方大员,终归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臣妾以为若欲查明真相,唯有尽速召贤儿回京。”
夫妻多年,武后又怎可能会不知道高宗的顾忌之所在,但她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概因她算是看明白了,时间拖得越久,辽东的根基就越是深厚,此时若是不竭力扼杀,那,只怕再没多少机会了。
“他若是不肯回呢?”
高宗同样也觉得李贤有点失控了,奈何,鞭长莫及。
这,真的很令人头疼。
“那就是谋逆,当以重兵镇剿!”
薛元超回答得很快,也很是干脆。
“没那么严重,不过,心中有鬼怕是真的,陛下,臣妾以为不妨先去道召回旨意,且看贤儿如何应对再做计较也不迟。”
有薛元超在一旁唱白脸,武后当然得唱个红脸。
但,不管是白脸还是红脸,内里的实质其实都是一样的,那便是打算将高宗推到与李贤彻底对立的位置上。
“此事干系重大,朕得通盘考虑一下,奏本留下,你们道乏罢。”
召回旨意发出去简单,一道诏书足矣,可要想收场,就没那么容易了,高宗只是身体不好,还远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
“陛下圣明,臣妾(老臣)告退。”
武后与薛元超飞快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之色——刺已经种下了,哪怕这一回不成功也不打紧,继续使力便是了,终归有一日高宗会彻底站在他们一边的。
“来人,宣郭正一即刻来此觐见。”
在将武后打发走了之后,高宗的心神却并未就此安稳下来,反倒是越想越乱,末了,他索性放弃了独立思考。
“叩见陛下。”
不多久,郭正一便已赶到了甘露殿。
“朕这里有份折子,卿且先看看好了。”
高宗并没说什么寒暄的话语,也就只摆了下手,自有一名随侍的宦官紧着便将李贤的奏本递给了郭正一。
“逆贼高藏狂悖无耻,当诛!”
也就只快速地将奏本浏览了一遍,郭正一便已猜到了高宗此时的彷徨之心理。
所以,他表态起来,自是不会有丁点的含糊。
“唔……,有人跟朕说,这案子恐怕别有内情,提议急召太子回京配合调查,卿怎么看?”
高宗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郭正一。
“陛下,提此议者,必是居心叵测之徒,这是要毁我大唐的千秋基业,当抄灭九族!”
郭正一瞬间大怒。
概因在他看来,这么道召回诏书一出,那,无疑是在逼李贤举旗。
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大唐势必都会因此而元气大伤。
真到那时,突厥等周边势力又怎会错过攻唐之良机。
“卿何出此言?”
这话,高宗显然不爱听。
概因他其实也起了发出诏书的心思,倒也不是真的想逼反李贤,而是想试探一下李贤心中究竟还有没有他这个父皇。
“社稷大事,岂能儿戏,陛下明鉴,辽东虽刚大胜了一场,可诸寇依旧环视,此时召太子殿下回京,必致辽东民心大乱,这,不就是误国吗?”
虽不曾跟李贤联络过,但,郭正一却是始终坚定地站在李贤的一边。
不为别的,只因高宗已老且多病,时日无多,李显、李旦都是懦弱无能的废物。
在郭正一看来,唯有李贤才是大唐昌盛永续的不二人选,岂能让武后那个老虔婆肆意残害了去。
“嗯……,依卿看来,丘神勣遇害一事,当如何应对?”
一听这话,高宗顿时为难了——有郭正一这么个例子在,足可见朝中、地方上看好李贤的绝对不在少数,这若是有个万一,叫他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臣以为安东都护府大都督一职不该久旷,当须得尽快派人前去接任,并协助太子殿下彻查此案,明确真凶,以正视听!”
郭正一清楚地知道,自己帮李贤可以,但,绝对不能无条件地偏帮,否则只怕自身都难保。
所以,他给出了个不偏不倚的建议。
“卿可有要荐之人选否?”
高宗似乎有些心动了。
“此社稷大事也,唯陛下可定夺。”
这,无疑又是在试探了。
郭正一精着呢,哪会去接这么个茬。
“嗯……”
高宗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眉头紧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八月二十日,高宗的诏书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抵辽东城,怒斥李贤绥靖不力,罚俸一年,调夏州都督王方翼就任安东都护府一职。
要求李贤将左金吾卫将士交由王方翼统领,并配合王方翼彻查丘神勣遇刺一案,以王方翼到任时间为准,限时十日,查出真凶。
这等处罚,基本等于无——自打离开了京城,李贤就再没从朝廷拿到过一个铜板,所谓的罚俸,不过只是个笑话而已。
但,纵使如此,东宫文武们还是极为的不满,觉得高宗这就是在借故打压李贤。
在他们看来,丘神勣就是高句丽人杀的,跟李贤有什么关系。
什么狗屁的绥靖不力,这里是战区好不?丘神勣自己不小心,死了也白死,活该他倒霉。
不过,李贤却不这么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虽说如履薄冰地过了这一关。
可,高宗心里头已经有了刺,接下来,他行事就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了,万一要是彻底激怒了高宗,那,父子相残的一幕只怕就无可避免了。
但,不管怎么说,能挺过这一关就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毕竟相较于高宗的不满,保证辽东内部的稳定才是关键,否则,真让丘神勣那个不要脸的货色在辽东搅风搅雨,那,才叫致命。
当然了,要想彻底过关,还得看接下来能否搞得定王方翼。
这事情可没那么简单——王方翼是被武后陷害而死的王皇后之堂兄,照理来说,他应该与李贤同仇敌忾才对。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王方翼是高宗的死忠,此番奉旨前来,高宗肯定对他会有所交待,要想将他拉过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只是,眼下也没什么法子好想,只能等王方翼到任后,再视情况而定了。
担心显然无用,李贤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只因秋收与冬小麦的播种即将接踵而至,整个辽东官府的重心都必须向此倾斜……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已是九月初一,秋收已基本结束,
辽东今年又是大丰收,算上夏收所得,无论是小麦还是大豆的总收成都创下了辽东有史以来的新高。
为确保不致米贱伤农,各县都按着李贤的指示,敞开收粮,但,并不向外转售,而是大半囤积了起来。
多余的粮食则用来酿酒,制造酒精与高度酒。
前者留为军用——辽东军伤兵的痊愈率之所以高得吓人,靠的正是酒精杀菌之奇效。
后者则销往全国各地,为辽东换来了大批的财货。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美好。
李贤很是满意。
直到一名轮值校尉前来禀报,说是王方翼已到了门外。
李贤的好心情当即就少了大半。
奈何,人既是已到,接见终归是少不得之事。
所以,李贤很是给面子地亲自到了大门处,入眼便见一名两鬓斑白的方脸老者正好整以暇地垂手而立。
此人正是王方翼。
“臣王方翼叩见太子殿下。”
王方翼显然没料到李贤会亲自出迎,大吃一惊之下,赶忙躬身行了个大礼。
“不必多礼了,本宫盼卿如盼甘霖啊,有卿在,辽东无忧也。”
李贤抢上一步,笑容满面地伸手扶住了王方翼的胳膊。
“殿下过誉了,老臣担当不起。”
人虽随着李贤的搀扶动作站直,可王方翼那古井不波的脸色却是没丝毫的变化。
“卿过谦了,且随本宫入内稍息可好?”
知道王方翼为人忠耿,李贤自是不指望几句轻巧话便能将其收为己用。
“老臣奉旨前来提调左金吾卫兵马,还请殿下准老臣先入军营。”
饶是李贤很是礼贤下士,奈何,王方翼却根本不为所动。
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跟随李贤出迎的刘纳言等文武顿时全都被激怒了,虽不曾出言呵斥,可望向王方翼的眼神却难免都是不善之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