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红泥小炉上的瓷壶,谢琅长臂一伸就将它拎到了桌案上。
从倒扣的茶杯中随意挑了个倒了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他也不怕烫,仰起头直接一饮而尽,热茶下肚才觉得冰凉的手脚逐渐暖和起来。
薛明月眼神一言难尽,欲言又止。
他这哪像是旁人口中那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气度矜贵的小侯爷?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她曾见过的军营里头的那些兵,浑身透着一股糙意。
前者是讲究,后者是将就。
薛明月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正在解油纸包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瞥见他指腹上的茧子时微顿,下意识想要伸手摸摸脸,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好似还残留着几分粗糙的触感。
指腹明明是凉的,可落在脸上却有些热。
她抿了下唇,眼神飘忽地挪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乡试舞弊一案差不多就要结案了。”
薛明月微顿,唰的转头看向他。
谢琅从容不迫地将油纸打开,烧鸡浓郁的香味顿时碾压了糖醋排骨的气味。
丫鬟端着装了半盆温水的铜盆站在旁边。
谢琅用香胰子洗了个手,用布巾仔细地擦拭完每根手指,这才扯下根鸡腿给她递过去,唇角微微翘起,轻笑着问道:“我们边吃边说?”
“……”
薛明月想了想,嗓音略显生硬的道:“这是你要和我说的。”
“好,是我非要和你说这件事的。”
见她态度有所软化,谢琅黑眸里溢出点点笑意,眉眼微扬,神情愈发的柔和。
他心想果然送礼也要投其所好才行。
薛明月接过他手里的鸡腿,诱人的香气窜进鼻里,她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就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此事是礼部的官员为了捞钱故意为之,与程逊敏程大人倒是没有干系,下狱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在一起合作过几年的人。”
“那严成明呢?”
“他们先卖乡试会试的考题,等新科进士要授官的时候便去吏部找严成明买官,原本两边是没有干系的,是严成明先从中发现的端倪,提出的合作。”
谢琅的嗓音好听,即便是平铺直叙的讲故事也能让人听进去。
薛明月闻言却皱了下眉。
院试的考题是由各府城的知府所设,礼部的人很难插手地方;但乡试却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主考官,主考官权利极大,也只有乡试才能让他们用试题来谋财。
严成明身为吏部长官,发现此事不仅隐瞒不报,反而借此敛财。
那这个财,他是为自己敛的,还是为二皇子?
再这样下去,科举取士制度很快就将在学子间失去信用。
怪不得皇帝会大发雷霆。
“金吾卫从严成明家里搜出了账本,但他的嘴很硬,要死了不承认此事。但有人不仅交出关键证据,还指控他这些年做过的不少事。”
谢琅轻轻的抿了口茶水。
薛明月杏眸讶异,看着他问道:“是谁?”
“你猜是谁?”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再好好想想,你肯定能猜到的。”
薛明月眼神幽幽地盯着他,她是来听故事的,又不是来动脑子的。
谢琅没忍住弯了下唇,手心有些痒痒的,很想捏捏她气得微微鼓起的脸颊,轻咳了声道:“我给你一个提示,五福茶楼里演的那出戏。”
《严家二三事》?
薛明月不由得挑了下眉,脑海里蓦地灵光闪过:“邱锦儿!”
谢琅颔首:“没错。”
“那出戏演出之后邱锦儿得知了孩子被调换之事,但严成明也从旁人口中知晓了此事,便将他们都一并关在了府里,临走前还放了狠话。”
夫妻十几载,邱锦儿很了解严成明这个人的性子。
为了防止他将来得知孩子真相后翻脸,她手中握了不少这些年严成明贪污的证据,被拉进刑部大牢审讯后,为了保命就将那些事倒谷子似的全抖落了出来。
不仅如此,做出同样之事的还有莲小娘以及胡管家。
胡管家这些年都在替严成明跑腿,知道的东西远比邱锦儿还要更多,见此次严成明大难临头,为了将功折罪活命,也将那些事全给说了出来。
严成明估计也没想到,最后会被自己的夫人还有管家背刺。
薛明月听完后大为震撼。
谢琅眸色愈发黑沉,淡声道:“而且邱锦儿还抖露出一个秘密,严成明之前曾担任过益州知府,在那里发现了一处银矿,且瞒而不报。”
“!”
薛明月心里倏地一惊。
她脊背发寒,下意识咽了咽喉咙,难怪当年皇帝会那般震怒,在刑场接连斩首了好几日,滚落的头颅都有数百个,显然也是查到了藏在背后的这些事。
怪不得二皇子会因此事受到牵连,党羽几乎被皇帝罢黜了个干净。
——那可是银矿。
发现银矿却瞒而不报,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世上没有不疑心的帝王。
她正想得出神,额头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谢琅好笑地道:“别想了,这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真要论起来你还有功呢。”
“我?我为何有功?”
薛明月极轻地蹙了下眉。
谢琅:“若不是五福茶楼的那出戏让严成明还有邱锦儿等人闹起来,这桩事不会这么快解决,还得再拖上一段时日。到时陛下定会论功行赏。”
陛下,论功行赏?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晓背后的新东家是她了?
薛明月脸色唰的一白,心中蓦地升起些许慌乱来,懊恼地抿紧了唇,她本意只是想报复严家而已,根本没想过要牵扯进舞弊一案里啊。
万一陛下心血来潮发问:你是如何知晓严家家事的?又是如何知晓乡试舞弊之事的?
早知如此她做事就该再谨慎一些的。
就在这时,谢琅的嗓音忽然轻轻地响了起来,语气听起来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你不用担心,他们即便是查,查到的也只会是五福茶楼为我名下的茶楼,与你无关。”
“他们也已经知晓此事,找我询问过了。”
薛明月绷到发白的手指蓦地一松。
错愕地抬眸望着他。
谢琅黑眸微弯,唇角上翘:“静安茶楼涉嫌舞弊之事被封,如今已被查明属实,林家牵扯进了舞弊案,你爹薛大人也受到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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