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直接去了书房,挥退跟随的人,坐到书案后回想今日发生的种种,一时笑,一时严肃,之后便紧紧皱起了眉。
他并非不知自己的身份有多身不由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提醒自己不要太过靠近那个随时准备振翅高飞的人。
可相处得越久就越是喜欢她,想将她留在身边的念头一次次被按下去,一次次又冒出头来。
尤其是这段时间在皇帝面前当差,他每天都要付出双倍的心力,一边抵御皇帝恶心的眼神,一边还要忍着不适,看他在臣子面前怎么为君。
皇帝私德再败坏,他也已经做了二十一年皇帝。身为启宗皇帝的儿子,耳濡目染之下学到的驭下之术,平衡之道,都是于民间长大的他所欠缺的,并且他的母亲,他的老师都无法教会他。
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段时间他收获非常大。
只是大概自制力都用到那件事上去了,在不虞面前就越发的忍不住。想留住她,想在她开窍前先占据她的心,越来越想,越来越想表露给她知道,所以今天才会冲动的说出‘想想你’那种话。
可他不后悔。
若没有今天的冲动,他怎么会知道不虞心里已经有他了!
问题是很多,可只要不虞心里有他,天大的问题那不也只是问题吗?是问题就有解决之道,心里没有他,那才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那些问题,归纳总结一番其实也就两个:不虞不想成亲,以及成亲后若他不忠会有的后果。
前者,他只能极力做好,争取让不虞愿意和他成亲。而后者,是前者的阻力,是必须由他去解决的问题。
他从没有过正常的生活,不知道一家人围坐一起用饭是什么滋味,从小他就盼着有一天可以过上那样的日子,待到长大一些,他便知道那是他的奢望。
可是不虞来到他身边后,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奢望并非不可实现。
如果是不虞,他可以交付全部的信任,可以让她做他的主,甚至他都曾梦到过,他和不虞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他知道那是梦,却只想梦得更久一点,不愿醒来。
他最清楚自己对不虞有多真心,可不虞有一点说的对,就算他不要,到时也会有人逼着他要。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没人会眼看着宫里只有一个女人,他们有无数理由让他广开后宫。
那些人不会记着不虞为他做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只会将所有能想到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若是因此再生动荡,他们也不会觉得是他们欺人太甚,甚至想借机除掉挡了他们路的不虞,送他们的女儿进宫,为家族谋利。
那些人,看似畏惧皇权,实则玩弄皇权,可最后落到史书上的那一笔,多是重重记在皇帝头上。
言十安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冷掉的茶顺着喉咙流入身体里,让他更加心思澄明,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时之间能解决的,但他有方向了,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努力了。
不着急,他还有时间。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时间并不那么充足了,依旧每天往红梅居跑得勤快。
时不虞别别扭扭了几天,看他和平时全无区别,那点别扭劲实在是多余得很,她也就双手一摊,直接把这事翻篇,反正她是要去游历天下的,管他怎么想。
朱曜城外。
许容文带人挡住了丹巴国的再一次冲锋,背上的伤更疼了,那粘粘糊糊的感觉,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此时也顾不得处理伤口,他跟着斥候去到一侧,看着那里一地的尸首心直往下沉。
一开始,丹巴国的人是想仗着人多冲过峡谷,交待了不少人命在那里后就试图抢占山上的高地,这回已经摸到这个位置,再有得两回,这里就守不住。
示意亲卫过去将敌人一一补刀,自己人抬去埋了,他在心里苦笑,这么下去,也不知道是伤先好,还是命先丢。
回到营帐,就见陈公公正等着他。
“撑不住多久了。”陈公公面白无须,说话时压着嗓子,声音并不显得尖锐。
两人以前并无交情,一开始还互相提防得很,可这段时间熬下来两人倒是处出了些袍泽情,凡事有商有量起来。
“最多还能撑住两次冲锋。”许容文张开手臂,亲卫将他的铠甲卸下,里边的衣裳已经有血渍浸出来,把衣裳也都脱下,后背皮开肉绽。
陈公公眉头皱了起来:“撕裂得比上回更严重了。”
正好这时老医师过来了,看着这一回比一回撕裂得厉害的伤口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埋头处理起来,但凡有可能,许将军又怎会不想好好养伤。
转开视线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背,陈公公问:“京城可有消息来?”
许容文摇摇头,因为后背的猛然刺疼五官狰狞,缓了缓才又道:“援兵不会那么快。”
“我问的不是援兵。”
“陈公公可知,我派了多少拨传令兵去往京城?”许容文自问自答:“前前后后,有九波。可有回音的只有两波。一波,是援兵,一波……”
想到那道蛮横的旨意和那个匣子,许容文闭上嘴,把‘是一双手’几个字咽了回去。
斩传令兵,闻所未闻!斩了传令兵后把双手送回给主将,更是天方夜谭。
不用那道旨意,这事他也万万不敢让将士知晓,以免好不容易聚拢的军心再度溃散,但只要想起这事他就如鲠在喉。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使者,可皇上却斩了他的传令兵!
不想陈公公追问,许容文反问回去:“公公可有好消息要告知我?”
陈公公沉默片刻,道:“所有消息,如石沉大海。”
两人对望一眼,皆是想不通,战况已如此吃紧,为何京中能如此无动于衷,就不担心他们这边全军覆没,丹巴国一路打到京城去吗?
老医师当自己聋了,快速处理好伤口离开。
陈公公本还想说点什么,见他一脸疲惫,便起身道:“我去巡视,你歇上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攻上来了。”
这段时间两人就是这么换班的,许容文道了声辛苦,让人铺开他自己画的舆图看起来,他得给自己和麾下将士们寻条生路。
亲卫进来禀报:“将军,京中有人来了。”
许容文抬头:“京中?公公还是谁?”
亲卫将一张纸奉上:“他说您一看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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