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磨平一切,杨佳明现在对这道理深信不疑,他放下肩上的那袋水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到了午饭时间,杨佳明端着搪瓷缸盛了一碗清汤寡淡的冬瓜海带大锅菜,配两个馒头,蹲在台阶上吭哧吭哧地猛造。
老桑,那个皮肤黝黑的老头,也端着搪瓷缸凑过来,瞟了眼杨佳明的饭。
“这群厨子还是老样子,欺负新来的,你这饭里连块像样的肉都没有。”
说着,他把自己缸里的肉拣出来分给杨佳明。
就像老桑说的,杨佳明这几天才明白这里排资论辈的欺压情况有多么严重,新来的不仅要干最多的活,还要打扫厕所,给老工人买烟买水,稍有不从,他们便会到包工头那边嚼舌,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一天工钱打水漂。
唯独老桑和他们不同,老桑今年68了,在工地里干了快四十年,却始终没混出来个名堂。
“我早就结婚了,就是媳妇儿死得早,但儿子挺有出息。”
杨佳明有些疑惑,“按你这岁数,你儿子也得三十好几了吧,不都说养儿防老,你咋还每天在工地累死累活的...”
“嗐...孩子有孩子的生活,咱何必打扰呢?”
杨佳明在老桑的眼中读出一丝惆怅,他也不好再问些什么。
在这种环境下,什么适应新性别,什么工作太累薪资太低,工人霸凌,包工头没人性,他都不在乎了。每天睁眼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就已经万分庆幸了。
杨佳明也不是没想过提桶跑路,第二天扛钢筋的时候他的肩上磨出一道道血印子,痛得他辗转难眠,直到他收到远在农村的父母的那通电话,
“娃,在那边咋样哇。”沙哑而阻塞的中年女人声音,是杨佳明的母亲。
“还...还将就吧。”
“哟...娃现在在哪干活儿呢?还是之前那家餐馆吗?”
“呃...对。”杨佳明抿紧嘴唇。
“娃你受苦了,俺跟你爹商量了下,这书还是得读,俺编了不少竹筐,你爹养的猪过年也能出栏了,等过了秋天俺就上你学校和校长求求情...”
杨佳明忽然感觉喉头有些哽咽。
“不用那么拼命妈,我在这边挺好的,谁说只有读书一条出路呢?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
放下电话后,杨佳明黯然地低下了头。
他本以为,宿主是迫于经济压力才放弃学业来打工,直到他辗转难眠时,看见日记本上出现了新的日记。
不过更准确点说,这更像是一篇回忆录。
我出生在偏远农村,父母都是最最普通的农民,十八岁那年,我不顾家人的劝阻,放弃高考,离开小山村,独自来F市闯荡。
临走前,我妈还拉着我说开学前一定能把学费凑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读书,但他们不知道,我比他们还要煎熬。
说实话,我不是真的完全读不起书,但我受够了县城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受够了因为家庭贫困,老师对我的各种关心和优待,受够了因为贫困我成为特殊关照对象,不应是这样,我得到的一切应该是我自己奋斗得来的,而不是那些人用饱含怜悯的眼光施舍与我。
我下定决心,哪怕是从零做起孤身一人,我也要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地。
杨佳明无语地合上日记本。
不用说,这分明是宿主的自白啊,不是,宿主也太愣头青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高中没毕业到大城市闯荡,能有立足之地?
不过,他还注意到了一点,既然宿主的日记出现在了日记本上,难不成他和迫害程羽自杀有关联?
想到这里他就头大,区区一个工地工人,碰到程羽都难如登天,总不能直接提刀上洛,直接闯入风语工作室威胁他吧。
但说曹操曹操到,中午休息结束时,包工头召集所有工人,开了个小会。
“上面的人下午要来巡查我们的工作情况,大家务必打起精神,不要偷懒,不要磨洋工,如果谁被领导点名了,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是...”工人们有气无力地回应。
杨佳明趁机扯了扯一旁老桑的裤腿。
“老桑,是哪位领导来视察?”
“还能有谁?”老桑干咳两声。
“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林源,他每隔一周都会到各个工地转悠,特别爱挑刺,明明是个外行人却总喜欢指手画脚,最后搞得我们被一顿批,工人们都对他恨之入骨。”
林源来得比预期的要早,包工头见车开进工地,立马呲着大黄牙,点头哈腰地上前笑着迎接,林源一身西装革履地下了车,身旁围着好几个保镖给他撑伞点烟。
和程墨林不同,他完全没有程墨林那种亲和力,仿佛生来就居高临下,对底层的工人们指指点点。
果然像老桑说的那样,林源刚进工地就开始批判工人们的工作,嫌切割锯太吵,焊接工艺的温度太高,搬水泥的效率太低,混凝土不够细腻...
简而言之,就是都要改。
“妈了个巴子的,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简直欺人太甚!”一旁的工人暗骂,却不小心被林源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