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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浓马城一片荒芜,房舍与街道间是病死、饿死的平民,尸体腐烂的臭味、西北角飘来的焦糊,充斥每一个角落。
兰斯洛特受伤还未全愈,但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他坐着四轮的马车,驶过城中几条街道。
摇晃的车厢里,他撩开帘子看向外面,腐烂的臭味与烧焦的糊味混杂在一起,外面的道路边,尸体腐烂,染病的平民枯瘦如柴,不过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
还活着的人,基本已经都在这里了。
兰斯洛特才十来天没有出门,外面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面目呆滞,坐在车里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做为亚瑟王手下最有地位的骑士,他不仅只是身份高贵,最重要的,他明白什么是取舍。
“为什么不放弃浓马城?”
眼前的坚城已经不再适合防御,反而成为了囚禁他们的牢笼,不过兰斯洛特呢喃完这句话,又放弃了去劝说亚瑟王的打算。
印象里,亚瑟王是骄傲的,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但是眼前这座已经被祸害的城市,无法再继续它的使命了。
这天上午,他准备打道回府,返回皇宫继续休养,马车距离东部城墙还有两百多丈,隐约的轰隆声透过车厢传了进来。
兰斯洛特猛地揭开帘子,打开侧面的门,迅速走下马车,回头望向东面的城墙。
数道拖着火焰的东西,划过长空,轰然砸在了城头,溅起的火星高高的在城头掀了起来。
塞力斯人进攻了……
他微微张着嘴,满目的火光冲天而起。
……
呼!
呼!
哈!
一声声口号,在有节奏的战鼓声里呼喊。
青壮劳力们推着四轮抛石车,碾过崎岖的地面向前推进,视野左右延伸,是一百二十架抛石车在成百上千的人推动里前行,在他们前方已有数架抛石车装上了沉甸甸的石弹。
火油浇灌下去,淋在石头上。
火折子点燃石弹的瞬间,有人挥刀砍断了紧绷的绳索,砰的声响里,燃烧的石弹冲天而起。
“后面的,速速就位,蛮夷在城外的两支兵马,也不可放过”
尉迟恭纵马飞奔,朝推着抛石车过来的青壮劳力大声呼喊。
浩浩荡荡推进的抛石车分作两批,横跨锋线上,除了正中的三十架,其余相距十五里,陈列锋线左右。
不久,各队的小校带着将领,奔行呐喊:“准备!”
抛石车开始频繁重复。
淋火油,点燃。
当战马越过最后一辆抛石车,各队小校勒马回旋。
“放!”
一柄柄刀光斩下,砰砰砰……的震动声瞬间响彻周围,一道道拖着火光的石弹冲上天际。
石弹飞起的一刻,等待的劳力奔走起来,将车斗里装载的石头迅速搬起,放进一个凹陷的木勺里。
石弹不轻,压着木勺向下沉了沉,随后绞盘的声音接连响起,骑马奔行的各队小校的呐喊也紧跟响起来。
拉绳,绷紧,木勺弯曲向后。
刀锋再斩,石弹砰的飞上天空。
最先飞出去的火油石弹,穿过阳光,带着呼啸声、火焰的倒伏声,朝远方延伸过去。
斑驳血迹的高大城墙迅速放大,有石头拖着火焰撞在了巨墙上,在轰鸣声里碎裂四溅,然后带着火星从高高的城墙顶端落下,轰的一声,重重砸在墙下的泥土上。
而更多的火油石弹飞过了下方呐喊、奔行的守城身影,落在与城墙相交的边街道上。
直接砸在一栋房舍上,半截在墙里,半截露在外面。
火焰沿着墙壁迅速燃烧,升起浓郁的黑烟席卷上天空。
在它的左右两侧,更多的石弹带着火焰飞过城墙,飞到城内,仿若火雨流星一般落在一栋栋密集的房舍当中。
覆盖表面的火油震飞,连带火焰也向四周飞溅,碎裂的石屑噼里啪啦打在周围建筑上,人的身上。
还能动弹的平民,挣扎着起身摇晃的往西部城墙过去,染病的平民神情呆滞麻木的看着,随后燃烧的房舍倒塌下来,将他掩埋了下去。
警讯的号角声已经在城中吹响。
亚瑟走上城堡的露台,向东瞭望,映入眼帘的,是不断飞进城里的火焰。
混乱、惊呼,人声奔走。
上方呼啸的声音挟着火光不断落下,靠近城墙的街道,火焰伴随巨大的砸响,点燃一栋栋房屋,疯狂朝四周蔓延。
没来得及逃离的人淹没在那片熊熊的火焰里,也有被点燃身上衣物的人凄厉惨叫的在街上翻滚。
相对城中,矗立东城墙两侧的圣光、雷霆军团营地,也遭受了大量的火油石弹袭击。
从他们挖出的陷马沟,一直到士兵居住的帐篷营地,陷入火焰的漩涡,大量士兵惊呼惨叫。
上万人的营地,陷入一片火海。
这样的袭击,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日头升上正中间时,火油石弹才停歇下来。
军营基本已经毁了珀西瓦尔、贝德维尔两人分别指挥麾下士兵清理营地,修缮栅栏。
殊不知,这是苏辰,以及他身后那帮皇帝故意这般做的。
就是要让萨克普鲁特帝国军队喘息片刻,继续耗费力气修缮营地,等到下午日昳时分。
重新凿来的石弹再次运送过来,工匠营内新搓的一车车绳子也及时补上。
未时刚过。
城墙那边,还在清理、修缮的圣光、雷霆两支军团,再次遭受石弹的倾泻,原本还在忙碌的圣光或雷霆军团士兵,当即丢了手里的东西,慌不择路的四处乱跑。
塞力斯人根本不讲规矩,没有骑士风范,居然没有丝毫预兆的进行第二拨进攻。
聚集许多士兵的营地,当场就有十多人被石弹砸中,身躯直接被砸的稀碎,落的满地都是。
而塞力斯人并不派出军队,只是用石弹不断轰击他们军营和城墙,以及城内的建筑。
这样的饱和打击,一直持续两日。
东部城墙都被打的迸裂,城头上更是到处都是石弹的残屑,往里面过去,挨近城墙的一栋栋房舍,早已千疮百孔,还有许多房屋被大火烧没了。
从天空俯瞰而下,那一大片焦黑的痕迹,犹如巨大的伤疤。
……
自从疫病在城中爆发数万人病死,整个城池仿若鬼蜮一般压抑的让人难受。
亚瑟从之前的豪迈豁达,到此时阴沉暴戾的坐在王座上,下方的圆桌骑士,军团长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阵,这座恢弘的王殿里,亚瑟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都下去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他目光随后落在老人身上。
后者会意的低下头,待到议会散去,梅林领着侍卫去往城堡的地牢之中,这里阴暗潮湿,到处散落着稻草。
饶是凹凸不平的墙壁,插着许多支火把照亮,这里依旧显得昏黑难行。
恶臭、血腥的气味围绕在身旁,早已熟悉这里的牢头拿着一串长长的铜钥匙,领着老人,将一個牢房打开。
这是一座单间,四面围墙,墙面上雕刻着各种怪异的符号,昏黑里,一道发髻花白散乱的老头靠着墙壁坐着。
听到开门声才略偏了一下脸,看到进来的梅林,散乱的发丝下,苍老的脸颊露出一丝笑。
“需要用到贫道了?”
梅林没有说话,他对东方的修士有些忌惮,之前的大夏国师张角是如此,眼前这个叫张洞之的东方老者,也是如此。
之前,将对方抓回来,就发生过狱卒被对方蛊惑的事情,差点将牢房墙壁上的符文毁坏,让对方逃脱。
梅林只是点了下头,便朝身后的侍卫示意了一个眼神。
进来的两个侍卫,拿出绣着符文的布袋,过去套在东方老人的头上,方才放心的揭开对方的脚链和手链。
两人抬起张洞之的双臂,将对方架出牢房,随后离开地牢,沿着城堡内一条秘密的通道,来到之前萨克普鲁特进入过的岩石大殿。
这里充满了诡异的石雕,摇曳的火把光,照在上面,映出摇晃的石影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不久,侍卫将架着的老人放到正中间,将其打的跪下来。
饶是如此,张洞之依旧咬牙硬受,仅仅只是半跪在那里。两个侍卫还想打,被梅林制止。
“就让他这样吧。”
老人挥手,两个侍卫躬身后退出这座古怪的大殿。周围安静下来,梅林拄着手杖,缓缓点在张洞之四周的地板,像是画着符文。
亚瑟王回到寝殿,换下来帝袍,取下了头顶象征皇权的金色王冠,他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了越发强壮的身躯,重新戴上一顶桂冠。
然后,去往岩石大殿。
……
天光延伸,白云如絮。
西征军营地,奔马进出辕门,象征天子的御帐之中,苏辰靠着椅背,双手压着扶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左侧悬挂的地图。
典韦、许褚的目光里,吴子勋正拿着淮阴侯送来的消息,读给苏辰听。
这是每日都会送来的,不是不信任对方,而是方便苏辰监察全军的状态,淮阴侯虽厉害,但终究是一个人,多一个,或多一群人从旁协助,便能很好的看到整支军队哪里有不足的地方。
吴常侍的声音停罢。
这边,苏辰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直起身,看向下方:“军中可有发现染上瘟疫的士卒?”
大帐之中,两侧坐满了军中将领,如吕布、项羽、关羽、张飞、张翼、赵云、马超、秦琼、李元霸等人,新加入进来的李存孝、杨业则坐在后排,前者桀骜不驯的性子,初到军中也是什么人都不怕,直到被项羽收拾了一通,才算服帖。
未开战前他们是不需要到帅帐去的,但今日众人却齐聚天子御帐,都是来询问什么时候攻城。
休整的这段时日,每次除了练兵,就是四处搜刮粮食,蒙古轻骑最远的距离,差不多快跑到安纳利亚和米兰特尔行省的边界了。
一来众将怕再耽搁下去,粮秣供应不上,伤了军中士气;二则,出来西征已快两年之久,多少有些思念家里了。
尤其是吕布和项羽,有家眷在这里,将近两年的时间,刚出生的孩子,估计都能下地乱爬乱跑了。
“陛下,军中无任何染上瘟疫,实乃速不台的防范做的很好。”秦琼见前面几人不说话,他便先开口接住天子的询问。
当年蒙古西征,这样的攻城方式,用了不知多少回,对于瘟疫,自然是有一套防范,不然还没攻破敌人城池,自己这边就交代在瘟疫里了。
“嗯。”
苏辰轻应了一声,吕布等将的表情、神态,他都明白怎么一回事。
“朕知道你们心里急迫,但真要论起来,朕身为天子,远离朝堂中枢,只留太子监国,比你们更加着急才对。
但要明白,仗已经打到这份上了,慢一天和快一天,又有何区别,既然要打,那就趁此机会,将蛮夷之地里里外外梳理一遍,省得将来,留给咱们儿孙辈们一个大麻烦。”
将近十来天的瘟疫肆虐,浓马城内的萨克普鲁特人的韧性,也实在让苏辰惊叹了一把。
但也仅仅只是惊叹罢了,对方越是这样,苏辰越是坚定要将这里,彻底的清扫。
安静了片刻,关羽旁边豹头环眼的张飞着急出声。
“可蛮夷都快死光了,到时候我们打的也不过瘾!陛下,手刃敌人,才算是给咱们战死的将士报仇!”
苏辰点着手指尖,陷入沉默。
“陛下!”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张角的声音,不等喧他入帐,张角穿着一身从李天罡那借来的道袍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李朝浮,后者进到天子御帐,便小心翼翼的拱手,向在座的所有将领作揖。
“国师匆匆忙忙,这是有着急的事?”
攻城伐地上,张角算不得一把好手,所以一直不曾参与军议,更多时候,是跟李天罡谈论道之一途,如何弘扬道法之类。
李天罡回答张角的只有一句:“有何弘扬,他们爱学不学,别耽搁贫道修行才是。”
这次,张角少见的来到天子御帐,可见他确实有急事。
“贫道,刚才感知西面的蛮夷城里,有张洞之的气息,似乎有些微弱,还有一些危险。”
张洞之?
苏辰知道这个人,被人称为老神仙的修行中人,当年的四大宗师之上,唯一修仙的老人。
曾经攻下梁国后,还带着一帮将领去拜访过对方,可惜老神仙与张角已经来了西方世道寻找长生。
再后来,就是对方收的弟子李朝浮,从西方世道逃回来,向苏辰求援。
“国师,不妨细说。”苏辰让吴子勋搬了凳子过去。
张角并不落座,他说:“贫道无法细说,只是隐约感觉到一场大恐怖笼罩在浓马城上方。若不及时阻止,恐怕城中会有新变化!”
众人都不是蠢人,原本已经遍地瘟疫的浓马城,一旦有张角口中的新变化,恐怕是对西征军不利的。
“国师,你可要算准了!”夏侯渊嚯的一下站起来,他颇为激动的将脚边的折凳撞翻在地。
张角叹口气,便继续开口:“这非掐指算命,而是观天时,感受到的,非人言能说清。”
跟着进来的李朝浮,忽然跪在地上,向首位上的天子磕头。
“陛下,请您救救我师父!”
帐帘摇曳,洒金来的光芒印在眸子里,苏辰沉默了好一阵,他在椅子上,慢慢的睁开眼。
“未免生出新变故……那就不等了。”
苏辰站起身,接过吴子勋递来的披风,一转罩在高大的身躯上,边走边系,“派人通知淮阴侯,朕要攻城了,让他主持军议!”
语气飞快说完,苏辰脚步停在帐口,他抬起头升上云间的阳光。
“该是最后的喧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