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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川县以南,定安城以北。
天边呈出昏黄的颜色,巨大的混乱散落到这片平原的各处。
叛军与各县郡兵以各营小队的方式遭遇、厮杀、增援、溃散,山麓、林野、平原、山坳,都能听到震彻人耳膜的喊杀声。
苏谌衣袍染血,抱着马脖趴在战马上稳住身形,他喘着粗气缓缓挺直脊背,望向前方。
十三四岁的年纪,要说没有惊慌,那是不可能的。
队伍被袭击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吓得六神无主,只听外面李白和荀组织兵将御敌,好几次苏谌想要站起来,腿软的摔倒几次。
到得后面,袭击者的队伍朝马车扑来,李白将荀丢进马车,他护着车厢,让军士调转方向朝西奔行,躲开叛军的袭击。
到得这个时候,苏谌才有一点勇气撩开车帘,视野之中,到处都是冲击的身影,以及骑兵挺着长矛或挥舞刀剑追杀在后面。
这就是父皇常跟他说的战场。
以往话里的残酷,终于化为实质的摆在苏谌面前,刀锋、长矛、惨叫、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他的脑海。
几次险象环生逃脱之后,苏谌被荀抱下马车,在一处山村落脚,山中并不富裕,看到村里破落的画面,恢复些许的苏谌让军士不得打扰村民,自己也不要村人供给的精细食物。
除了在一家人借宿外,只吃士兵所带的粗粮
不久,绣衣司副统领李白带回了战场的消息,知道叛军数量庞大,打着拥护北宫舒,复燕国的名义作乱。
如果是父皇,他会怎么做?
某一刻,他想到父皇西征临行前,给他一枚令牌,叮嘱只要出宫就带上,倘若遇到御驾队伍都无法解决的事,可将这枚令牌向西而供,会有绝世奇才寻来帮衬。
想到这里,苏谌当机立断,将怀里藏着的令牌拿到屋外,让人去村里借了香烛点燃。
在他和李白、荀的目光,一道高大威严的身躯从黑暗里走来。
思绪回拢,视野被阳光占据,那晚的身影刹那间与前方指挥兵马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对抗的锋线轰然朝前推移,身披铁甲的背嵬营士卒齐齐挥开陌刀,稳步朝前推进。
指挥的将领半尺须髯,身着叠甲胸铠中有护心镜、兽头披膊、腰围吞金兽带,一袭红披风猎猎飞舞。
苏谌深吸一口气,在荀的鼓励下,缓缓促马上前几步,朗声道:“岳将军,若有可能,还请招降他们!”
岳飞勒马回头,看着少年在马背上坚毅的表情,赞赏的点点头。
他偏回头看向杀过尸山血海的五百陌刀军士,忍不住缓缓抬起手,嘹亮的声音响彻四周。
“叫此处叛军投降,皆是华夏之人,何故自相残杀。”
奔行的令骑挥舞旗帜,看到令旗的军中小校用着嘶哑的声音在队伍里大喊。
不少背嵬士兵听到军令,后排的士卒拄着陌刀,跟着将校的话语,放声呐喊。
“我等华夏同胞,何苦自相残杀,尔等被人蒙蔽,坏天下安稳,无论胜败必受乡人亲人唾弃!”
这支残兵本是宫中侍卫、御辇士兵,经过一场惨败,被岳飞重新组织起来,并发放了陌刀。
对于兵阵,岳飞自有一套训练方法,短短几日,就让五百士兵脱胎换骨,最大的变化就是敢于迎着骑兵,挥出陌刀。
“……尔等被人蒙蔽,坏天下安稳……”的话语响彻的时候,被陌刀打的狼狈后退的叛军士卒在这一刻,士气顿时受挫。
其实许多人还糊里糊涂,脑袋一热就被上面鼓动过来。
一开始连连胜利,还不觉得什么,眼下遇到硬茬子,脑袋开始冷静下来。
是啊,好端端的,他们杀谁?
天子还在西方征战,自己跟同袍做什么乱,把这天下弄乱了,陛下回来,他们只有被杀的命不说,妻儿亲族恐怕也会被连累。
想的越多,顾虑就越多。
原本还能拿稳兵器的叛军士兵,顿时一个个将兵器丢到地上,“不打了!”“谁打,谁他们是混蛋!”
“都把兵器扔了,咱们打什么,大夏好好的日子不过,复什么燕国?!”
“北宫舒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听都没听过,活求鬼的跟他复国!”
一道道声音里,叛军中领队的将官并没有去阻止他们,就连这些中下层将校一个个回过味来,丢下兵器,招呼四周士卒。
士气瞬间瓦解。
节节败退的三千叛军士兵丢下兵器,直接坐到了地上,按着军中规矩,盘起双腿,双手放在膝上。
五百背嵬军士兵也没有赶尽杀绝,在看到对方投降坐到地上,便回到岳飞身边等候命令,战场随后被寻常的士兵接管。
岳飞诧异的看着这些坐姿的叛军士兵,对他们投降的豁达感到匪夷所思。
三十九岁的岳飞,从乡间少年,单人独马参军,从一军主帅到被赐死大理寺,这一生的坎坷起伏,并没有完全的画上句号。
风呼啸,他端坐马背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过得一阵,前方山呼海啸的呐喊响了起来。
“太子!太子!”
“我等受人蒙蔽,并不知太子”
岳飞睁开了眼睛,便见本狼狈的少年,已在李白护卫下,立于叛军士兵前面,语气平和的在说话。
他素来是严肃的性情,能从那少年人身上清楚感受到那股诚恳之意。
这样的太子教出来怕是不易。
偏过头,岳飞看向落在后面的荀,那位从前只在历史书籍上才见过的名臣,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之后的人面前。
秦桧
听说他们说,你也来了。
看着那边,跪下一片的降军,岳飞抬起脸望去彤红的云层,双眼大大的睁着,想起了催命一般,不断发来的金牌。
喉结滚动了一下。
岳飞艰难的挤出‘荷荷…..’嘶哑的笑声,
霞光照在脸上,飞过视线的鸟雀里,他能感受到兵戈停息后,仍旧汹涌澎湃的心绪。
温热的掌心握紧手中的枪柄,却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
燕京,皇城外。
刚刚上了马车出皇城门的秦桧,在车厢里‘阿嚏’一声,车辇上的车夫回头看了一眼浮动的车帘。
“大人,可是染了些许风寒?”
“无事!”
秦桧捂着口鼻挥了一袍袖,随后揉了揉,皱起眉头:“好端端的,打什么喷嚏,难道谁在念我?”
这股感觉自皇城出来,便非常强烈。
下意识的望向西南方向的容州,那边的戏码应该演完了吧?自己到处卖力的表演,总算将这事的知晓范围控制在张佑、徐庆虎身上,毕竟这两人已经老了。
退伍的时日也不远了,就当散发一袭余热,牺牲下名节。
“就是为什么,有不好的感觉。”
秦桧放下帘子,断开车厢与街道的画面,他捻着长须,仔细思虑哪里出了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