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两个人并肩而立,沉默地注视着港口进出的船只。
站在左边的是陈宾,港岛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三十多岁,苍白消瘦的脸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劳和忧郁。
站在他右手边的是撒雷·马雷,一名面相看起来比实际纪年龄要衰老些的炼金术师。
马雷此刻十分的兴奋,他抬起手,干枯发黄的细长手指从罩袍底下伸出,指向一艘正在驶入港口的邮轮。
邮轮上的龙旗表明,那是一艘来自北方的船,既小又破,在众多的船舶中显得毫不起眼。
“花费了我大半生的积蓄,千里迢迢,从彩云之南运到港岛,只是为了一具大将军的尸体。”
“大将军?”陈宾有些意外,“原先不是只说会运来一位文官的棺木吗?”
“原本是这样的,但我加钱了。”
马雷十分得意,“那些土夫子最看重的便是钱,其他的他们可不管,本国人,外国人,黑眼睛的,红头发的,欧罗巴,东瀛?他们不在乎那些!只要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了,他们就会笑的比谁都灿烂。”
“还有,之前那个姓吴的土夫子,他不是一直反对把宝物卖给你吗?我原本以为你是随便从哪里搞了具尸体过来。”陈宾问道。
“说到这里,我要向你道歉,陈,那个姓吴的好像叫什么狗,还是猫来着?反正我跟他说是你买的,你会把这具大将军的尸体捐给本国的博物馆,用来做研究。”
“混蛋!”陈宾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用我的名字骗人!”
马雷的脸色骤然变冷。
“陈,注意你的措辞,要知道,你很快就不是什么港岛大学的教授了,有一位学者正从英吉利压过来呢,他会取代你,他可是正统学校出身的。”
“我也是正统出身!读的书,写的报告不比人家少。”陈宾抗议道。
“可是。”
马雷打量了他一眼,用一种很是惋惜的语气说道:“你的头发和眼睛跟正统沾不上边,我为你感到遗憾,陈。”
“明明你那么便宜,同样的学历和工作,只要三分之一的工资就行了。可他们偏偏就是要更贵的。”
“伱说够了没有?”陈宾的眼睛红的要杀人。
“OK,OK,我不是讥讽你,我的意思是,陈,你已经得到了更好的东西不是吗?”
他指了指远处的邮轮,“我们两个,所有的梦想和心血都在那里面了。”
见陈宾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马雷继续说道:“想想吧,陈,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说过,你对僵尸的印象来自于连环画,小人书和志怪小说,那些错乱,扭曲,瞎编乱造的资料便是你对僵尸的第一印象。”
“你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幸福的多,你马上就要见到终生梦寐以求的事物了,对吧,一具伟大而又美丽的僵尸。”
尽管用“美丽”来形容僵尸很奇怪,但陈宾的心情确实也雀跃了起来,即将失业的忧郁被一扫而空。
定了定神,他冲马雷问道:“这位大将军的来历你清楚吗?比如生平,死因这些?”
马雷点点头,尽管他对陈宾所说的那些什么命格,怨气这些东方的传统理念不屑一顾,但还是入乡随俗地做了调查。
伟大的炼金术早已证明风水什么的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假说而已。
导致一具尸体发生异变的罪魁祸首,还是来自土壤里的某种真菌。
它与人类还残存的神经系统发生某种结合,因此僵尸便出现了。
“这位大将军是镇守帝国南部边境的,战功颇丰,皇帝给了他不少赏赐,因此也受了别人的妒忌,你知道的,你们唐人就是喜欢嫉贤妒能,这是你们骨子里自带的。”
“好好好,我不发表太过片面的看法,你听我继续说下去。”
“反正因为种种或许有,或许没有的罪行,大将军本人被下狱,亲族流放,妻女发与被甲人为奴。”
“是披甲人。”陈宾纠正道。
“不管他什么人啦,反正那位将军就是入了狱,别人也不打算放过他,联合狱卒在牢里就把他药死了。”
“你这個词倒是用的挺地道的。”陈宾点头,“看来他的怨气应该挺深重的。”
直到在地下室内真正见到那放着大将军尸身的棺材时,陈宾才发觉,原来用词错误的是他自己。
“挺深重”完全是一个谬误,那棺材光是看一眼,就叫人浑身发冷,好像连骨髓都要凝结了一般。
那具沉重的黑色棺木,表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墨线,浸透了狗血,里三层外三层,将棺材表面缠的像个围棋棋盘。
在墨线外面,则是一节节大拇指粗的铁链,同样也被某种液体漆上了颜色,透出一种诡异的红艳。
铁链几乎是紧紧勒进了棺材里,好像再多一分劲力,棺材便会被巨力崩断,变成一堆碎块。
在这两层束缚外,还贴着一道道黑色的符纸,上面同样用红色的颜料勾画出一个个神秘的符号,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就是在那些胡编乱造,极尽夸张的志怪小说和小人书里,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棺木,大概是那些文人也觉得这样太过离谱了。
这已经不能叫什么怨气“挺深重”了,光是钉棺材的那些棺材钉,看一眼就足以叫人眼睛发疼。
里面的正主,到底长着一幅怎样的面孔,是凶恶还是良善,面相憨厚抑或奸诈,是看起来就是个将军,还是说平平无奇,像个乡下的老农?
事实上,他忘记了生物学上的常识,那就是人类在死去后,随着血管和肌肉的萎缩,他的面相会和生前有很大的差别,看起来简直不像一个人。
而且这大将军在地下已待了近半个世纪,原本面貌还保存几分,也叫人生疑。
尽管知道可能面对一具五官都已不甚清楚的僵尸,陈宾还是十分的期待和好奇,一如儿时。
“陈,准备好开棺了吗?你等下可别被吓到。”
马雷的手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