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君子论迹不论心

到了晌午，刘半仙一见尹秀和任七满身血腥走进院子里，再结合城内的喧闹，他已大概明白过来。

“那可是大内禁宫呀！”

刘半仙感叹道：“去了大内禁宫一趟还能活着出来，便已是天大的本事了。”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

任七坐到桌子边上，提起茶水便往嘴里灌。

“喂，给我留点。”

尹秀也坐到桌上，马小玉听到声响，已捧着一碗茶送过来，俨然是等了他有一段时候。

见了马小玉，尹秀才感觉浑身的燥热和杀气一散而去。

他冲马小玉笑笑，“大内禁宫的警备，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的强大啊。”

马小玉也是笑颜如花，“没事，这次不成，下次再去就是了，你要不先洗个澡？我帮你放点洗澡水。”

“洗澡？”

尹秀喝完水，闻了闻自己的身上，也觉得简直是血腥味扑鼻，好像刚从屠宰场里走出来。

于是他点点头，又冲已经沾着水用一干一湿两块布在擦剑的任七说道：“那接下来的就给你了，我先去洗个澡。”

任七头也不抬，“你要去就去便是了，我也没什么好做的，这一趟失败了，总得等几天才能行动的。”

于是尹秀又冲刘半仙打个招呼，刘半仙微微一笑，并不多说话，只是继续跟任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等到泡在浴桶中的时候，尹秀才感觉到之前的处境是怎样的不妙。

根据任七的说法，出来阻击他们的那三人，只是大内禁宫之中寻常的高手而已。

而任七之前在御书房，警戒声响起的时候，跟一个少年换了一招，这才感觉到对方内力之深厚，大内禁宫深不可测。

如果他们在宫里再逗留一会儿，没有及时突围，到时候那些大内深宫的高手齐出，难以想象他们到时候会陷入怎样的困境之中。

没有预备外援，确实是他们把大内想的太简单了一些，又或者说其实是对自己太过高估了。

捧起一把水洗洗脸，将那些懊恼抛到脑后，尹秀长出一口气，享受着血战之后的片刻轻松。

这时，马小玉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隔着一道帘子对尹秀说道：“衣服我放在这里了，你洗完澡可以先睡一觉，要吃饭了我……”

话还未说完，帘子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抓了进去。

马小玉先是一惊，在在进入帘幕之中后只传来一阵轻哼。

这边是温热景象，大内禁宫那里却是风起云涌。

狄威脱下一身布衣，在随从的帮助下穿上象征大内总管的锦袍，戴上发冠，将两条珠带别到脑后。

“金海呢？”

他的语气好像在问一条路边的死狗。

“公公，那混蛋断了一只手，又护驾不力，已经被打发去看皇陵了。”有人兴高采烈道。

“呵，到底叫他留下了一条命。”

狄威冷哼一声，“这是他的老本行了，我在皇陵那边给他留了一壶烧酒，想必是足够叫他晚上取暖的了，那里可是冷得很啊，大夏天的都得盖棉被。”

“公公仁德！想必金海知道了也必定感恩涕零啊！”

“他怎么想的无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最重要的是将来啊。”

“将来？公公放心，我等必定为公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你们？”

狄威冷眼扫过他们，“我相信你们会的。”

随便应付完几个手下，狄威便开始率领手下进入殿内，前去参拜大国师东方未来。

东方未来也听见了禁宫内的吵闹，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这时候他倚靠在柱子边上，身后是将剑抱在怀中的黑帝子魏南生。

“他们已经走了，你大可以把剑放下。”东方未来说道。

魏南生当然听见了这话，然而她的手未放松，只是微笑道：“大内禁宫真是宝藏无数，竟然随手就能把三十六小名剑之一的【惊兽】借给我。”

“重要的是人，不是剑。”

魏南生神色一凛，“东方未来，你是说我配不上这剑？”

东方未来摇头，“我没这意思，只是听人说过这么一回事。”

“那你会用剑吗？”她又问道。

“唔……”东方未来沉吟一下，似乎很难回答。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那就不会吧。”

东方未来摊手，“我是国师，一堆人护卫着我，用不上剑。”

“哼，我猜到了。”

魏南生翻了个白眼：“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哪里需要用上剑啊？”

东方未来无意与她辩论，只是笑笑。

然而他总是这样的态度，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争执，错了也好，对了也罢，无关紧要，他永远是这样人畜无害。

“其实，你并不强，对吧？”魏南生突然这样问道。

东方未来还是微笑，“我只是个道士而已，不是武林高手，弱不是很正常的吗？”

魏南生被这话逗笑，整个人笑到发抖。

但很快，她的笑声被一阵轻柔但迅速的脚步声所打断。

狄威带着一队人进来。

魏南生的笑容立即消失，回复原先的冰冷笑容。

东方未来则是还同往常一样，看着狄威。

狄威一进来便拜倒在地上。

“老奴狄威，拜见大国师。”

“客气了，总管大人。”

东方未来朝他摆摆手，示意狄威起身。

原本大国师并没有这样的地位，然而东方未来是很特殊的人，皇帝几乎把所有国师应该有的，不该有的权力都交给了他，俨然让他像一位宰相。

大内总管比起别的官职，是更依附于皇帝的，因此皇帝器重东方未来，狄威便也对东方未来越发地尊重，不敢逾越丝毫。

东方未来当然不会“狐假虎威”，以此认为自己可以随意使唤这位声名赫赫，以擅长扒人皮而闻名九州的大内总管。

因此他仍旧十分客气地询问道：“不知道总管大人准备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境况？”

“老奴是既困扰又羞愧。”

狄威咬牙切齿，“当初叫任七这奸贼逃脱的时候，老奴就已想过他会惹出祸端来，没想到他竟直接大闹大内禁宫，闯下了如此的滔天大祸，老奴罪该万死啊！！”

听到这话，东方未来和魏南生却是同时笑了起来。

狄威不敢向东方未来发难，他阴沉着脸问这黑帝子：“你笑什么？”

魏南生一点不怕他，嘴角仍有笑意，“你以为他是孙猴子，可以大闹天宫啊？”

狄威斜她一眼，“他当然不是什么齐天大圣，可他是天下有名的剑客。”

“是吗？”

魏南生眼里有了战意，“你这样说我倒有了与他见一面的兴趣。”

“不用着急，你有机会见他的。”

东方未来说完，又转向狄威：“尹秀呢？”

狄威答道：“他们两人，一个潜入了御书房，一个到了观海阁，都是为了寻找记载黑帝子下落的文书。

不过我们之前就没留下记录，所以他们应该是空手而归。”

“但他们还有刘半仙。”

东方未来提醒他：“刘半仙总有机会算到黑帝子的所在的，毕竟他的人头值两亿白银，不是吗？”

狄威也只能承认：“之前在长白山，没有将他擒拿，确实是比丢失了青帝子更大的损失。”

“那你打算怎么办？”东方未来问他。

“老奴不敢说亡羊补牢，然而现在还有机会。”

狄威双手交错在一起，抱拳道：“首先，我会派大内高手加强整个钦天监的防卫，派出的人数起码要比现在多一倍，就是宫中那些长老，我也要请他们中的许多人到这观星台来驻守，以此防备尹秀等人的入侵。

接着我也会洒出大量的探子，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们在玉京的某处一定有据点，我要通报九门提督，将整个玉京翻转过来，找出他们。”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狄威神色冷酷：“即便是王爷贝勒，中堂道台们的府邸，我也要叫人每一寸都搜查干净。”

“这似乎会得罪很多人。”东方未来深色凝重。

“无所谓，老奴已向皇上求得了这道谕旨。”

狄威神色严肃刚强，虽然说的不太恰当，但他似乎是打定了决心要做一位“孤臣”。

事实上，皇帝的大内总管也应该是一位孤臣，不管是从人际关系还是家庭关系上，只有这样，才能叫皇帝放心。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东方未来感叹道。

“老奴已习惯了。”

狄威冷笑，“这玉京里的人在我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背地里却都叫我做人魔，说我是杀人不眨眼，坏事做尽的恶魔，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样，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君子论迹不论心啊。

我是这样做人做事，我手底下的大内高手干的每一件事也都是畜生不如，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不是吗？

下地狱之后怎么说我不知道，然而在世上，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东方未来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并不多评价。

他认识过朝廷官场里的两个极端，一个是两江总督狄杰，公正严明，几乎是叫自己活在了阳光底下。

而大内总管狄威，则是一个彻头彻尾，为了生存下去而不计手段的人。

这两种人当然是互不相容的，然而在朝廷里，两种人都有他的作用。

甚至可以说，狄威往往比别的所谓卫道士，正人君子更加的有用。

因为他是一柄好用的刀子，就是你让他朝自己的亲族调转方向，他也只会问你：杀几个？

东方未来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动向时，一个太监快步走入。

“国师大人，皇上在御花园等你。”

狄威立即后退，“老奴告退。”

“辛苦你了，总管大人。”

东方未来看向太监：“烦请公公带路。”

太监却是还站在原地，客气道：“国师大人，皇上还请您将黑帝子也一并带去。”

“我？”

魏南生是既惊讶又愤怒，还带着一些疑惑。

然而去不去不是她说了算的，就跟她之前被人从南疆带到玉京的时候，也没人征询过她的意见一样。

东方未来先点头应诺，然后看向还未离开的狄威。

狄威会意道：“国师放心，在来去的路上，会有大批高手护卫。”

“有劳总管大人了。”

东方未来对魏南生笑道：“我叫几个侍女陪你去更衣？”

“不用！”

一身黑色长裙，赤着脚的魏南生从地上站起来，扬起脖子，“我这样便可以见你们的皇帝了。”

前来传旨的太监显然有些为难，向东方未来投来求助的眼神。

因为这黑帝子虽然天生丽质，然而这样的装扮于皇帝面前，终究是一种失仪。

但东方未来没有考虑这个的心思，他只是点头道：“公公，带路吧！”

如此，传旨太监便也只能无奈地在前头引路，心想千万不要有什么事牵连到他才好。

……

等尹秀洗完澡，已是近黄昏的时候了。

马小玉和他一块走出来，似乎也是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

“尹哥仔，你睡了一觉吗？”

刘半仙这时候刚坐在饭桌前，还未动筷。

“没睡。”

尹秀摇头，“忙着呢。”

“忙什么？”

尹秀正笑嘻嘻想回答，腰间却被马小玉轻轻掐了一下。

他回过头，对上马小玉那带着羞涩与幽怨的水灵灵眼神，看得他心里发痒。

“没什么，也不过是民族大事而已。”

尹秀拉着马小玉坐下的时候，任七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慕容艳也落座了。

尹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品，烧鸡，蒸鱼，卤牛肉，蒸羊羔，白肉……

“这么多菜，你做的啊？”

他问的当然是慕容艳。

慕容艳深深看了一眼尹秀，脸上不由红扑扑的，摇头道：“我哪有这样的能耐啊，我是一个算命婆，又不是厨娘。”

“那是？”

“我叫的。”

刘半仙举手从烧鸡上撕下一个鸡腿，笑呵呵地放到慕容艳碗里，又自以为十分潇洒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这是我叫东聚德送来的，全是名菜，尝尝！”

任七拿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住，“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是一处秘密据点？”

“是，但我也没跟送菜的伙计说这是秘密据点。”

“……”

沉默半晌，尹秀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那就好，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