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看着师弟狂奔而去的背影,嘴唇颤抖,面色灰败。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露出了痛不欲生的表情。
七念宗众人刚踏上最后一阶台阶,见状,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心如死灰的表情看得众人实在是于心不忍,犹豫了半晌,师尊沉默上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他只是一时误会,你好好解释就行了。
大师姐上辈子虽然曾和这和尚对上过,还被这和尚一法杖敲在了脑袋上敲的怀疑人生,但一个佛子被人怀疑是不是还了俗……大师姐也不由得觉得他可怜。
她语气安慰道∶法师,看开一点,不过是重新剃度一次罢了。
二师兄也跟着安慰道∶师尊师姐说的是,说开了就好,法师想开一点。
佛子被七念宗众人一通安慰,稍微振作了精神。他心下感动,连忙双手合十道谢∶多谢诸位开解!
二师兄带着宽厚的笑,微微点了点头,好心道∶法师放心,我们会为你解释的,决不让你的师门误会于你。
佛子更是感动,连忙道∶多谢萧施主。
说完,他想起了萧施主半妖的身份和他妖属的种族,当即决定投桃报李,为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添砖加瓦。
于是他也好心道∶萧施主,我陀蓝寺也有犬族半妖出家,方才我那个师弟就是,等下贫僧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哦对了,我那师弟还特意去食为天买过专门供给妖族的特制犬粮,纯素食犬粮,营养又健康,等下贫僧让师弟招待于你,请萧施主务必赏光!
七念宗众人闻言,唇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些许,莫名有了一种自家养的狗患患终于能和别人家的狗患患交朋友了的欣慰,老怀甚慰。
他们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两只狗患崽共同分享犬粮的场景。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这场景简直温馨极了。
看来这陀蓝寺,确实可交。
二师兄也觉得欣慰。
从前,半妖在人族和妖族过得都不太好,他能被师尊收为徒弟,已经是幸运,而今听闻陀蓝寺也收了半妖出家,顿时好感大增。
更何况,这半妖还和他同为犬妖,还要分享犬粮………
嗯犬
二师兄猛然沉默了下来,无言的看着眼前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还有人记得他其实是狼吗
不,没有了,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
良久,二师兄突然出声呵呵笑了两声,语气平平道∶哦,那我谢谢你。说完,他整个人都灰败了下来,蹲在角落里种蘑菇。
佛子被他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弄的摸不着头脑,看他一副自闭的模样,犹豫着摸了摸柔顺的头发,低声问七念宗众人∶我方才是说错了什么吗
师尊也摸不着头脑,但他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随口道∶不是佛子的错,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吧,不必在意。
师尊话音落下,旁观的津津有味的虞阙想了想二师兄的年龄,戳了小师兄一下,低声道∶我觉得二师兄可能不是青春期叛逆,他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啊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
她语气担忧。
晏行舟∶…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始作俑者。
众人忽略了自闭的萧灼,气氛又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佛子的那个半妖师弟终于带着一众老和尚小和尚跑了回来。
他语气崩溃∶师尊主持!你们看我有没有说错!师兄他果然是当了花魁之后舍不得那红尘名利和富贵,他还俗了啊!
一众光头看着一头秀发的佛子,震惊难言,原本三四分的相信也变作了五六分。
记
佛子见状心说不好,连忙奔进和尚堆里,解释道∶师尊主持!你们听我解释啊,长了头发非我所愿,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但徒儿绝不是想还俗啊!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头黑发在一群光脑门中格外显眼。
他顶着这么一头浓密的头发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没有说服力,为首的主持虎目圆瞪,抬起法杖厉声道∶印光!你今天就给贫僧解释清楚!我发动佛门弟子为你竞选花魁投票,是为了佛门的颜面,而不是让你还俗出道的!今天你若是说不出个一二来,贫僧免不了要金刚怒目,为佛祖教训你这孽障!
他举起法杖就要打人。
七念宗众人∶
终于明白上辈子佛子那爱好用法杖敲人脑袋的习惯是怎么来的了,原来还是门派传承。
眼看着这脾气不是很好的老和尚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闹不好了就是一场血案,七念宗众人连忙出手,劝架的劝架,拦人的拦人。
场面顿时乱成了菜市场,好不容易,陀蓝寺一群和尚才相信了佛子的清白。
佛子的师尊大大的松了口气,道∶吓死贫僧了,贫僧还以为……
说着,他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腼腆冲七念宗众人道∶多谢诸位为我徒儿奔劳,还不惜入镇魔塔救我等,要是没有诸位的话,贫僧今日怕是就要请出镇寺法器断这孽徒的仙骨了,届时悔之晚矣量一“
他一副后悔莫及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七念宗众人∶…你都准备好削人仙骨了,你还不好意思的der啊!不是,你们陀它蓝寺的和尚都这么豪放派吗
虞阙不由得看向了佛子。
佛子苦笑,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很显然,他那师尊不止是说说而已。于是虞阙也沉默了。
还个俗,断仙骨
你们这是和尚庙啊还是黑涩会啊,退会还带留下一根手指的……
不是说和尚们都是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吗。但是如今看来这…咳,武德充沛。
众人满怀着敬畏的心情,跟着一众和尚走进了七层。
七层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其他地方好歹能看出是在塔里,不管是房间还是结构,都能看出来塔的形状。
可是第七层,是将整个陀蓝寺完完整整的融入了进去。
众人抬眼就是陀蓝寺的寺门,已经完完全全看不出塔的痕迹了。众人心下各异,跟着主持和佛子师尊,进了佛堂,一人一个蒲团坐了下来。
主持着人一人给他们上了一杯清茶,叹息道∶被困几日,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是在惭愧。
师尊饮了一口清茶,平静道∶无妨,我等次来是为了救人,法师不必在意。
主持闻言却怔愣了片刻,随即苦笑道∶救人……那我们陀蓝寺,可能就要连累诸位了。
听这语气,似乎还有内情虞阙当即放下了茶杯,认真了下来。
佛子也着急了起来,急促道∶主持,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持扫视一眼众人,深深叹了口气,闭目念了声佛,开口道∶几位是为我们而来,我自然不会瞒你们,只是诸位有没有想过,我陀蓝寺数千余众,实力不俗者佼佼,而今被困镇魔塔几日,为何一直不想办法自救
师尊放下了茶盏,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在下亦觉得奇怪,据我所知,陀蓝寺渡劫之上不下七人,主持您更是大乘期的实力,若是这镇魔塔连堂堂第一佛宗都能困住,让七个化神期奈何不得,我在下就实在想不到,谁还能从这镇魔塔里出去。
而矛盾之处,就在这里。
镇魔塔若真有让记七个化神期一个大乘期都无能为力的实力,那当初又怎么会和噬心魔合作才镇压得住这么多魔头,还任噬心魔来去自由。
真有这般实力,那别说噬心魔了,把魔君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届时整个人族都没什么后顾之忧“:
而显而易见,镇魔塔是并没有这样的实力的。
那就很奇怪了,既然没有这样的实力,既然连噬心魔都来去自由,为何这七个化神期至今都束手无策,无法自救
或者说,是无法自救,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自救
师尊若有所思。
这镇魔塔里究竟还有什么,让一个陀蓝寺主持忌惮到宁愿被困,也不想自救
主持迎着师尊探究的视线,沉默片刻之后,突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他平静道∶陀蓝寺原本并不在这里,七十年前,我们突然抛下原本灵脉,挪入深山,诸位可知为何
师尊顿了顿,道∶在下有所耳闻,听闻是为了更好的镇压镇魔塔,怕镇魔塔中的魔头有朝一日祸害人间,所以才远离人间,陀蓝寺高义,在下敬佩。
主持却突然笑了一声,道∶什么高义,镇魔塔建成是在百余年前,挪寺是在七十年前,我陀蓝寺若真是为了镇魔塔中的魔才挪的寺的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该挪了,何至于等到七十年前,那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师尊不动声色∶哦还有如此内情那您的意思是……
主持苦笑一声,声音却平静道∶概因七十年前,这镇魔塔里出了一个这天下人都惹不得的魔物,陀蓝寺不得已,挪寺避世而居,而今,那魔物生死不知,可那让他诞生的东西尚在镇魔塔。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七念宗众人对视一眼,掩饰下惊色。
虞阙莫名的,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第五层时所见过的种种幻象。那个在血祭中诞生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小师兄。晏行舟垂着眼,看不清喜怒。
主持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年,我们挪寺之后,就把那东西封在了镇魔塔,用禁咒下了禁制,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而今魔君不知为何知道了那禁咒的存在,启动禁制,将我等困入其中,我等若是想要出去,那东西便也会破出镇魔塔,会造成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我等若是不想那东西重现人间,就必须得和那东西一起,永困镇魔塔!
永困镇魔塔五个字落下,令人发寒。
主持唱了声佛,声音歉意∶所以我才说,可能要连累诸位了,但请诸位放心,我等必然会想办法,送诸位出去。
七念宗众人一片沉默,没人说话。晏行舟突然微勾起唇角,无声而笑。魔君,你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心念种种,他的手突然被人拉住。他一愣,转过头去。虞阙正看着他,面容担忧。
见他看过来,她低声道∶小师兄,你别怕啊,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晏行舟张了张嘴,一时间居然没说出话。
良久,他用力握住了小师妹的手,哑声道∶我不怕。
众人神色各异,只有佛子,他一无所知的焦急道∶师尊!主持!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镇魔塔到底出了什么魔物,能让你们忌惮至此!我为何不知
主持和佛子师尊闻言对视一眼。
佛子师尊突然起身,平静道∶印光,先随我来吧,我先为你重新剃度,其他的,日后再说。佛子知道这是不想让他再问一下去,但却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满心的疑虑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了自家师尊的禅房,佛子张口想问,师尊却突然叹息了一声,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师尊不是有意瞒你,只不过这是陀蓝寺机密之事,原本我与主持想等你接手陀蓝寺再说的,谁知道
他叹了口气∶而今情况,却也不得不说了。
佛子满脸懵懂,突然意识到什么,道∶师尊,您叫我来,不是不想让我问了,而是……不想让七念宗他们知道,那魔物到底是什么
师尊神情平静的点头。
佛子不解∶可是为什么啊,这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冒险救我们,我们为何还要隐瞒
师尊也不介意他的怀疑,他甚至比佛子自己还羞愧。但他只能道∶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都送出去,但是这件事
他顿了顿,道∶这不止是我陀蓝寺的机密,这更是根本不适合被天下人知道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徒弟那满脸的茫然,温声问道∶印光,你此行,可去过第五层佛子摇头∶未曾,我一醒来,就在第六层。
师尊松了口气∶没有最好,你若有幸也能出去,这第五层,最好一辈子不要去碰。因为,这第五层,就是那魔物诞生的地方。
佛子困惑∶到底是什么魔,会让师尊如此忌惮师尊平静问道∶印光,你可听过,何为人间业力
佛子迟疑点头∶徒儿从经文里看过,人间业力,为天下人之共恶,混沌污浊,业力沾染之地,百年草木不生,是为凶煞。
师尊点头∶那你可知,何为人间共业
佛子迟疑,然后推测∶难不成是世间业力凝聚在一起可若是如此的话,这诞生业力之地,岂不是得千里赤土
师尊轻笑一声,平静道∶人间共业凝聚,倒是没有千里赤土,而是凝聚成了一颗胎珠。他声音平静∶人间共业凝聚出的胎珠,会诞生一个婴孩,但这婴孩一般活不长,甚至不会长大,因为天道不会允许他长大。
直到有一天,镇魔塔第五层的人,找到了一个胎珠,用血祭,祭奠出了一个可以长大的婴孩
在自己师尊轻描淡写的叙述之中,佛子窥见了一个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人间业力,会化作胎珠,胎珠诞生出一个天道不允许长大的婴孩。而他们镇魔塔,因为血祭,诞生了一个可以长成的婴孩。
他不由得问∶这个婴孩…
师尊声音平静;当年我和师兄发现这个婴孩之后,将他接出镇魔塔扶养,养到了四岁,佛子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师尊他们是扶养,而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之。稚子何辜。
他问道∶那这个婴孩……
既然能长大,又被师尊他们扶养,难不成是他的某一个师弟
然后他就听见师尊摇头道∶四岁那年,那孩子跑了。佛子目瞪口呆∶跑、跑了
师尊还算冷静,道∶我和师兄为那孩子检查过,他哪怕是受了血祭,天道的压制之下,他也活不过十岁,而今……
他叹了口气∶那孩子多半已经不在了。
佛子默然。
师尊苦笑∶他多半不在了,可他的那颗胎珠尚在,而今就在五层,若是流落出去,师尊怕当年的事情重演。
一个承担了魔修野心的,被迫诞生的孩子。
胎珠难得,古往今来天地共业诞生的胎珠,几平都在无声无息处诞生又死去,只有这一个,被人找到了。
他怕他们拿它再做什么。
佛子沉默良久,艰涩道∶那师尊,你们难不成就被困在这镇魔塔中吗就没有又能解开禁制,你们又能脱身的方法吗
记师尊轻笑∶当年为了困住那胎珠,我和师兄下了血本,哪有那么好解开的,而今谁知道作茧自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的。他轻描淡写。
哦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道∶那天地共业诞生出的孩子,被人称之为,恶种。
一番谈话,佛子满心的沉重。
师尊却像是交代完了后事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然后,他就开始看佛子那一头秀发不顺眼。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脑门,道∶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过来,师尊把你的头发给剃了,看着真碍眼。
佛子沉默无言的走过去,盘腿坐下,让师尊为他剃发。
师尊十分熟练的拿出剃发刀,手艺娴熟,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给他剃了和锃光瓦亮。
他看着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然而还没等他夸奖两句,下一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锃光瓦亮的脑门上开始一点点的冒发岔。然后很快的,啪的一声,在师尊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佛子的头发像是野草一般疯长,转瞬之间再次长发及腰。
师尊看着那疯长的头发,沉默了。佛子看着很快垂到胸前的长发,也沉默了。
师尊声音冷静∶徒儿,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佛子一脸懵逼,迟疑道∶要不然……再剃一回试试
师尊二话不说,抓起剃头刀又剃。佛子的脑门再次变秃。
下一刻,噌的一声,师尊直接被疯狂爆长出的头发糊了一脸。
师尊发怒,狂躁道∶老衲还就不信了!看刀!噌噌噌,噌噌嗜。
剃了又长,长了又剃,师尊和徒弟的头发杠上了,转瞬之间,一整个禅室半屋子的头发。佛子胆战心惊,总有一种这剃头刀下一刻就能剃到他脖子上的错觉。
然后,最后一次,师尊面无表情地看着头发重新长出来,佛子的预感终于成真了。他冷静道∶徒儿,头发既然剃不了,那我把你的头剃了怎么样佛子哀嚎∶师尊!三思!!!虞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生发丹!
另一边,虞阙捧着茶,打了个喷嚏。
她拢了拢衣服,纳闷∶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想了想,又觉得是错觉。
她从储物戒里掏了掏,掏出了让药王谷给配的板蓝根,准备泡茶喝,预防感冒。板蓝根掏出来的时候,她顺手掉下来一张纸条。
小师兄捡起纸条,想还给她,看到纸条上的字,又沉默了。那是个说明书。
——本次生发丹为试用版,副作用未知,请持有者谨慎使用,若有副作用请来药王谷治疗,治疗既送生发丹改良版,请诸位仙君仙子配合。
药王谷,敬上。
晏行舟∶
所以,佛子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