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雨杏花的江南,与黄沙烈马的西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月初三的松州城,最近几日都是春雨连绵。这场春雨已经在江南道上空连续降落好几天了,住在松州城中的人们,也被这场连绵不断的春雨硬生生锁在了家中。
松州城东百里,阴阳山、阴阳观中,有一精致竹屋在雨中矗立。两位白衣儒生打扮的青年冒雨穿过紫竹林,同时向竹屋内喊一声“师父!”径直拾阶而上。
竹屋内,一位鬓发斑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附案而坐,他面前的案几之上,纸笔摆放得整齐有序,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此老者,正是赫赫有名的南疆卜神司空镜。
俩白衣儒生对着司空镜弯腰行礼,尔后走到案几两边坐定。坐在案几左边的俊雅儒生,是司空镜的入世弟子常维春,右边略显病态的儒士,则是司空镜那位未曾入世的大弟子郭一良。郭一良虽常年跟随师父司空镜隐卧阴阳观,却早已是声名在外,君子恃才,伺机而动,郭一良依旧在等,等一个机遇,等一位明主。
大雨飘摇,司空镜正襟危坐,率先开口问道:“关于此后天下之势,你们二人心中的答案可有备好?”
常维春与郭一良不约而同站起施礼,接着将他们写有答案的竹简恭敬地放在司空镜面前案几之上。
司空镜逐字逐句阅览,从始至终面无表情。览完许久,他才哀叹一声,后又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暗淡,:“那人只走出一步棋,却要我走出数步来应对呐!”
常维春与郭一良都把头垂得很低,没人接话。
司空镜缓缓起身,先是拿起郭一良的竹简,从头到尾再读一遍,才不紧不慢开口点评道:“啊良啊,你的这篇《预势》推理得也还算合乎大势合乎大道,可思想不免有些激进,杀伐气息太重,战争啊,到头来受苦的,总是百姓!”
郭一良没有说话,但他简单到只是略微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司空镜就已经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郭一良轻微抬头看一眼司空镜,便又快速将头低下。见郭一良久久低着头,司空镜轻咳一声,弯腰换上常维春的竹简,再一遍过目之后,挑其中重要字段读了出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当下乱世,鄙以为终归有一统。十九国中,卫国居中,四面环敌,若一朝局变,必是首当其冲;关陇国雄踞西北,强羌已定,可谓已无后顾之忧,进可取,退可守;北夏国虽有劲旅铁鹞子,然其西有关陇国牵制,其北有大原国虎视,其南有西蜀国掣肘,实难开拓;代许若想长久,必须始终与关陇国结成同盟,否则天下将危······”
“兴农耕、创百艺、明天道、理教化,此乃战争之本,此乃南楚立国之基也,南楚据险而居,自保有余,若想鲸吞天下,必先自壮根基······”
“读书人的使命,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谋太平······”
······
司空镜朗朗读罢,目视门外,若有所思。常维春和郭一良,都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目前,他眼前的这两个令他感到骄傲的弟子,在以后能不能有操控天下大势格局的能力,他从没怀疑过。只是司空镜这人,表面上对弟子向来都是只责不夸。
咕咚咕咚声响起,是火炉上的水烧开了。常维春久久未能等到司空镜对自己的点评,便转身先沏好三杯新摘的江南香茗。
郭一良恭敬接过茶杯,小酌一口,悠然开口:“犹记得,常师弟未曾出阴阳观前,便为自己规划了三个十年,十年安定江南,十年二分天下,再十年还天下一统。如今师弟入世还不足五年,便使群魔共舞的江南道尽归南楚王吴克利,相信接下来的五年里,你一定可以安定江南道,实现你的第一个十年规划。”
常维春笑看着师兄郭一良,惋惜道:“以前我们俩总对案而坐,以沙盘推演战事,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几乎所有的观点都能不谋而合。离开你的这五年里,所有的事都要我一个人去面对,如若有你在我身边,我肯定还能更快些。”
郭一良听出了师弟的言下之意,温驯地笑着,婉拒道:“师弟事事计划周详,我跟着你,只会扰乱了你的规划。”
常维春摇头,从书箱中掏出师兄最爱吃的上辰酥饼,为了这几块饼,他花了很多心思。
郭一良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酥饼怔怔出神。
司空镜和蔼地在一旁看着两位得意门生,慢悠悠将杯中茶水饮尽,转头望向门外,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在这一刻,突然停了。他再一次站起,像是感觉到了屋外发生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快步走到竹屋门口,仰面看天,神情复杂。
常维春给司空镜再一次斟满茶,端到竹屋门口,见师父司空镜仰望着西北方看得入神,便也没敢出言打扰,就那样端着茶杯静静地站在师父身边,循着师父的目光抬头看向西北方。
郭一良见师父和师弟在门口看得入神,便也饶有兴趣地走出竹屋,一同抬头看向西北。
卜神司空镜紧紧盯着西北方的天穹,一双深邃的眼眸星辰幻灭,蕴含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