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见到女神了吗？

在梅蒂恩的会心一击之下，蕾蒂西亚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她双手双脚呈大字张开，颓废地摊在梅蒂恩的小床上，喃喃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什么都没能做到吗？”

“你这话说的，我们本来就什么都做不到啊。”

谢米随口敷衍了一句，她早已接受了自己作为废物……呃，吉祥物的事实，因此心态反倒比蕾蒂西亚好了许多。

蕾蒂西亚瞪了她一眼，但是也懒得和这个不思进取的家伙计较些什么了，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在小伙伴们看不到的地方，血红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忧虑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过去的梦境越来越频繁，小蝙蝠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反倒更加浓重了。她时常在梦醒时分对着阴沉的天花板怔怔出神，鼻尖隐约缭绕着铁锈与霉菌的气味，可回过神来她才明白那既不是锈蚀的铁器，也不是腐烂的霉菌，而是血。

据说越是靠近死亡的人，越能感受到它的存在，那些常在刀尖上游走的士兵、佣兵与探险家更是被誉为与死神同行的人，然而他们对死亡的感触可能都不如蕾蒂西亚那么深刻，因为她不是与死神同行的人，而是挑战死神的人。在重复了千百遍的轮回中，尽管从未战胜过，但也没有失败过，这使她锻炼出了一种对死亡的惊人嗅觉，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小蝙蝠都能敏锐地捕捉到那股潮湿、阴暗、让人从未如此不适的气息。

而希诺的出现，仿佛预示着在未来，这个距离被拉近了，从今以后，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都将在最近的距离与冰冷的死亡擦肩而过，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尽管爱丽丝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方法，但那家伙太天真了，只会从理想的角度思考问题，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周密的计划都无法防备命运的突然袭击，意外总是如影随形，特别是在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上；然而小蝙蝠又不可能拒绝希诺入队，少女王权的力量唯有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与魔女结社对抗。

为了胜利，必须付出牺牲，蕾蒂西亚可以理解，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言，在战场上见得已经足够多了，但她不能接受的是，这种牺牲发生在云鲸空岛的人身上。

她有一件事始终瞒着大家，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奶奶，那就是：随着她在某位牧师的祈祷下一次次轮回，她能够记住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除了奶奶和林格以外，后面又记住了梅蒂恩与谢米，还有虽然平时很温柔但一到上课时候就会变得很严厉的圣夏莉雅、总是一副睡不醒模样的奥薇拉、喜欢用翅膀将自己裹起来像只肥鹌鹑的依耶塔、成天不怀好意打着什么鬼主意的萝乐娜、被谢米深深畏惧着的大姐谢丝塔与二姐谢丽娅、甚至还有草药园里负责看门但是每次看到她都在打盹的小太阳……

这些人中，有的她印象深刻，有的还只是刚刚记住，不过她对此很有信心，坚持认为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会把云鲸空岛上的所有人都记在脑海中，绝不会忘掉的。

前提是，要给她时间啊……如果在她记住之前，大家就不见了，彻底消失在她的记忆中，那该怎么办呢？

蕾蒂西亚，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而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贡献出自己的血液，在将来的某一天为大家分担死亡的痛楚了。

她心知无论是奶奶还是林格，甚至云鲸空岛上的大家，都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所以才偷偷摸摸找了两个小伙伴商量，打算让谢米去吸引谢丽娅的注意力，然后她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自己的血液偷偷混入酒保小姐的得意之作中，再由梅蒂恩出面送到他们手上。看在粉发小女孩的面子上，就算是酒保小姐的得意之作，大家还是会给面子喝下去的吧？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蕾蒂西亚为自己的聪明机智而沾沾自喜，认为绝不可能想出比这更加完美的计划了。

可惜，它在第一步就宣告失败了。

小蝙蝠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梅蒂恩会反对自己的计划。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蕾蒂西亚心中悲鸣。

就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才要阻止你啊！梅蒂恩的回答如此理所当然，令人无法反驳。

啊，你们在说什么呢？只有谢米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见是个合格的废……吉祥物。

蕾蒂西亚看了看一脸坚定绝不妥协的梅蒂恩，又看了看一脸茫然有点蠢萌的谢米，沉思了一会儿后，忽然对未来失去了信心，索性把身子一翻，在被子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结茧的毛毛虫。

怎么办呀？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遇到希诺不得不出手的情况，到那时候就太迟了吧？

可是梅蒂恩说的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要是世界上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小蝙蝠忍不住想到，这时，她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别担心啦，蕾蒂西亚，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嘛。”

蕾蒂西亚睁开眼，发现粉发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笑眯眯道：“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林格都一定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听了她的安慰，蕾蒂西亚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不过梅蒂恩提到的某个名字又让她刚刚好转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了，小蝙蝠嘴角一撇：“你那么相信他啊。”

“当然，因为他是林格嘛！”

“可是我不相信。”

“诶，为什么？”

“因为他是林格。”

“唔。”

梅蒂恩说不出话了，其实她有时候觉得蕾蒂西亚对林格的态度很奇怪，明明平时提到他时，总是一副不屑的口吻，好像不是很待见对方，可是每次满月轮回、林格要为她祈祷的时候，她又从不拒绝，甚至有时候会主动提出请求——尽管那命令式的口吻实在算不上请求就是了。

而且，林格也是除了女伯爵奈薇儿以外，最先被她记住的人。但女伯爵是因为饮下了蕾蒂西亚的血液才没有被遗忘，而林格可是明确拒绝过她的血液呢，据说是因为嫌弃她不够卫生。难道说，正是这种过于直白的口吻，反而激发了蕾蒂西亚的逆反心理，让她记忆深刻？

够了，你是哪里来的叛逆期小女孩吗？

梅蒂恩看着还蜷缩在床上，正对着自己眨眼睛的蕾蒂西亚，略感无奈：“既然你不相信林格，那应该相信我吧？”

“当然！”蕾蒂西亚即答：“我当然相信你，梅蒂恩！”

“我也相信。”正在桌子上吃布丁的谢米抽空附和了一句。

“你闭嘴。”蕾蒂西亚抬头瞪了她一眼，还龇了龇尖锐的虎牙，仿佛在宣誓主权：“梅蒂恩现在在跟我说话！”

“嘁！”谢米不屑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对付面前的布丁。她可不是害怕，只是看在这家伙心情不好的份上，才勉为其难把梅蒂恩让给她的。

对这两人突如其来的竞争意识，梅蒂恩早就习惯了，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就不要太担心啦，我和你保证，绝对没问题的！”

蕾蒂西亚不说话，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梅蒂恩，想不通她怎么能这么自信。

虽然她很看重梅蒂恩这个朋友啦，但并不会因此便失去判断的能力，梅蒂恩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啊，又不是什么强大的魔法师，就算是大魔法师，面对少女王权的问题，应该也无能为力吧？

“这个嘛，如果我说是一种预感的话，你信不信呢？”

“预感？”

“没错，我觉得无论过程怎么样，到最后大家一定会没事的，就是这种预感。”

那和我的预感好像恰好相反。

蕾蒂西亚忍不住想，不过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也不确定究竟谁的预感更准确，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林格或圣夏莉雅吧。毕竟后者是最为神秘的命运王权，而前者也是走命运途径的魔法师……但是弱得很，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打十个他。

关那家伙屁事。自己明明是在和梅蒂恩聊天，为什么要忽然想起那家伙？

蕾蒂西亚心中冷哼一声，然后果断做出了决定：“我相信你，梅蒂恩！”

“那就太好了！”

梅蒂恩高兴地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笑容，蕾蒂西亚当然也感到高兴，觉得自己真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没错，鬼才要相信林格的预感，不如相信梅蒂恩的预感！

因为她可是——

咦？

梅蒂恩是什么来着？

刚才，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如闪电般划过了小蝙蝠的脑海，让她在恍惚间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连呼吸都来不及完整的一刹那，便消逝无踪，再也寻不到痕迹。在梅蒂恩眼中，蕾蒂西亚只是无意识地怔了一下，回过神时，眼中闪过了一抹迷惘的神色。

“你怎么了，蕾蒂西亚？”她关切地询问好友。

“没，没什么。”蕾蒂西亚怔怔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大概，可能，也许……只是一种错觉吧？”

“噗嗤！”

梅蒂恩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爱丽丝姐姐啦，这样可不好哦，被小夏姐姐知道的话，你又要被批评了。”

这句话让蕾蒂西亚从恍惚中惊醒，嫌恶地打了个寒颤：“我才不要像她呢！梅蒂恩，以后不要对我说这么恶心人的话了！”

“哈哈哈，好啦，我开个玩笑而已。”

见小伙伴终于恢复了精神，梅蒂恩松了口气，然后催促蕾蒂西亚赶紧从床上起来，不要把她的被单弄得皱巴巴的。被赶下床的小蝙蝠只能把这口气出在谢米身上，一扭头跑去抢她的布丁吃了，两人在房间内你争我斗起来，哇呀哇呀的吵闹声连正在举办宴会的一楼大厅都听得一清二楚，梅蒂恩隐约听到楼下传来老板娘与女伯爵互相交流的声音，只是交流的内容对两个小伙伴来说，可能不是那么的友好。

她无意介入两人的布丁大战，便独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远眺旅馆外深邃而静谧的夜色。树海映着岛屿上的灯光，连接云鲸空岛各处的街道被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照亮了，就像一条明亮的丝带环绕整座岛屿，点缀出一种温馨的氛围。往更远的方向眺望，银色的月亮从苏米雅城的方向升起来了，但它的光芒反而被灯火通明的城市彻底掩盖，仿佛有一条斑斓耀眼的星河正在大地上蜿蜒游走，群光汇成海洋，美不胜收。

作为格林德沃原野上最着名的国际都市，又值风花球锦标赛召开期间，苏米雅城的灯海要一直闪烁到半夜两三点才会沉熄，火光不夜，恰如楼下的宴会。

借着两个小伙伴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档，粉发小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稍微缓解了那有些沉重的心情。此时此刻，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深沉与思索，仿佛幼小的女孩在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开始拥有属于大人的烦恼了。

刚才蕾蒂西亚问她，怎么保证不出问题呢？她说凭借自己的预感，但其实那是个误导性的答案，她当时真正想说的应该是……祈祷才对。

她会在重建的天心教堂内，向伟大的创世女神祈祷，祈祷大家都不要出事，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听起来很天真对吧？

可如果这种祈祷确实有效呢。

莉薇娅修女曾经说过，她的祈祷，便是心声，为谁祈祷的愿望，最终也一定会抵达那个人的心中，帮助他获得救赎。

梅蒂恩对此深信不疑，不仅是因为她作为女神的虔诚信徒，祈祷早已成为一种本能，无需思考便掌握了其精髓，同时也是因为，她亲身经历过那种状况。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兄长林格以及引导她的莉薇娅修女——在伦威廷的那一夜，决定生死的卡牌游戏中，当她作为最后的希望登场时，她，看到了女神。

比光明更加耀眼、比黑暗更加深沉、同时比生命更加博大包容的、伟大而又仁慈的女神大人啊，祂在遥远的虚无中对梅蒂恩说：“你的祈祷，我已切实听到了。”

“此刻，那愿望——将开始实现”

“因为这正是你所期待的。”

……

“梅蒂恩啊，按照你所期待的样子，去塑造这个世界吧。”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