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10月26日,为期两个月的雅米特杯风花球锦标赛终于落下帷幕,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捧起奖杯的选手,是来自骏马之国莱森威尔的“恺撒”古力德·戴特,他也是上一届锦标赛的冠军这也是,锦标赛历史上第一个卫冕成功的选手。
由于锦标赛四年举办一届的缘故,选手的状态、比赛的规则乃至对手的实力水平都有很大的波动,想要在长达八年的时间内保持高水平的竞技状态,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更证明了这个卫冕冠军的含金量。古力德·戴特也因为这项荣誉,得以与开创风花球职业运动的马可特大师、首届雅米特锦标赛的冠军得主西莫多·德阿勒斯先生、以及首位获得锦标赛冠军的业余选手米丝蒂安女士等人并列,从今以后,他的名字将与这些传奇一起被世人流传,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每一位职业选手梦寐以求的高峰。
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市政府为这届锦标赛举办了规模浩大的闭幕仪式,漫天的焰火几乎将庄严肃穆的苏米雅城渲染为一座欢快而又热情的不夜之城。已经处理完所有家族事务,再无后顾之忧的希诺,最后一次和朋友们在湛蓝弧光餐厅聚餐,郑重其事地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谢意,然后提出告别。
因为她最近的举动,心中其实早有预料的朋友们并未因此伤心,而是向她献上了真挚的祝福。实际上这次聚餐,不仅对希诺来说是最后一次,对他们来说也很可能是了。因为锦标赛结束后,他们每个人都将迎来各自的道路,恐怕很少有机会再齐聚一堂,像现在这样畅谈热爱的运动、青春的憧憬以及未来的梦想了。
克雷格社长毕业后,会直接入职目前正在实习的公司,社长的职务将落在蕾拉身上,然而蕾拉已经与黄金荣耀俱乐部签订合同,正式成为职业选手,连学业都要为训练和比赛让步,所以这个社长很有可能只是个名头罢了。但无论如何,苏米雅国立大学风花球同好社的所有社员,应当都会为这个球社历史上最光彩夺目的社长而自豪吧。
文森特正在为体育老师的资格执照考试做准备,虽然以前是个很冲动的年轻人,但经历了几年的沉淀后,如今的他却是球社成员们眼中沉稳可靠的学长,甚至有人打趣称呼他为“教官”。他目前仍不确定自己要往哪个领域深入,毕竟就算是体育老师,也可以分为成人体育、青少年体育乃至残疾人体育等不同的方向,但以风花球这项运动在白城乃至世界范围内受欢迎的程度来看,很可能依旧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吧。
乔治并不打算那么快进入社会,因为成绩优异的缘故,他的导师给了他一个前往国外留学深造的名额。再过两个月,他便会搭上那列通往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首都齐赛亚的火车,在着名的塞利维亚国际大学研修机械与动力学方面的知识。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当一个甜品师傅的梦想,在学习之余还是会钻研厨艺,只是或许没有从前那么执着了,只是将其视为一种消遣而已。
至于菲利丝,她应该是众人中最轻松、规划也最明确的,早已通过药剂师资格认证考试——就是梅蒂恩一直想考但最后因为某些特殊缘故没能去考的那个药剂师资格认证考试——的她,不久前又通过了红十字会的护理员考试,并被分配到了圣但尼行省的另一座城市“闪耀之城”格罗姆驻守,预计下个月便会出发。其实以她的父亲皮切尔先生在教团联合的地位,完全可以将她的工作地点分配在苏米雅城,但菲利丝本人并不愿意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公平,而是她原本就想离家远一点。
“我受够父亲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些大道理了。”聚餐时,她偷偷向希诺抱怨:“我可不想工作上的事情,回到家里还要被他说一遍,那也太烦了。”
希诺抿嘴一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皮切尔先生邀请自己加入教团联合、两人差点成为同僚的事告诉她。毕竟,就算是朋友,也会走向不同的道路啊。
在湛蓝弧光餐厅彻夜通明的灯火中,年轻人的梦想熠熠生辉,今夜过后,他们将各奔东西,或许有些人功成名就,有些人暗淡落幕,而有些人注定只能在常人看不到的世界暗面中闪耀,但无论如何,这份真挚的友情是不会变质的,正如那个晚上,希诺对林格说过的话:“只要怀有思念,我仍时常感觉他们就在我的身边。”
宴会的最高潮,从不饮酒的菲利丝从克雷格社长手中抢走了他的酒杯,高高地向着天空举起——
“各位!”
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令窗外的焰火也黯然失色:“为我们的友情、梦想以及未来的人生,干一杯吧!”
咣当!
清脆的碰杯声,还有开怀大笑的声音,欢呼的声音,起哄的声音,焰火在窗户玻璃上炸开的声音,街道上市民簇拥着胜利游行花车的声音……古老的苏米雅城在一场喧嚣后沉寂下去,友人的欢笑声在聚会散场后各自飘散,马车沿着王国时代的乡间小道一路颠簸,浅浅品尝了一杯年代久远的埃尔多恩葡萄酒,但丝毫没有醉意的希诺透过车窗,看见雷格拉姆小镇的影子在黑暗中匍匐,夏多利庄园犹如神秘的精灵遗迹般神秘幽暗,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寂寥与不舍的感觉。
即便认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离别真的到来时,她依然无法克制心头涌上来的情绪。这座庄园给她留下了太多回忆,也是少女在成长道路上的见证者,它所寄托的情感,绝非“再见”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
儿时在球场与田野间洒下的欢笑、稍大一些时骑着布兰迪幻想自己是骑士到处行侠仗义所惹出的笑话、沿着夏龙石桥的河水渐渐飘走的小船,还有船上悠然午睡的女孩;长大后亲眼看着母亲逝世的不甘,对父亲的埋怨与憎恨开始萌芽成长,却又因一个意料之外的噩耗戛然而止,少女开始背负所有期待,将本为梦想挥洒的汗水,全都投入了武技与骑术的训练中;此生纠缠的诅咒,带走一个又一个亲近之人的性命,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开始意识到世界的残酷,于是选择谎言逃避,并自认为这才是成熟,直到她看见球场上出现那些熟悉的身影……每一段记忆都有归处,都将被卷入同一个梦里,用温柔似父母呢喃的声音,引导她沉浸于悠久梦乡,然后在梦中渐行渐远,逐渐尘封。
那天晚上,希诺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睡了人生中最为舒适的一场觉,再次睁眼醒来后,年轻的少女,即将踏上她拯救世界的道路。
……
1856年10月25日,格林德沃原野的霜月,不似大布列塔王国那么寒冷,道旁的草木尚未覆上淡淡的寒霜,林间只有一阵微冷的风吹过,伴随远行之人的脚步声轻踏,无论是枝头的秋叶,还是地上的枯叶,似乎都在沙沙作响,奏响了离别的序曲。
“就送到这里吧,各位。”
希诺停下脚步,回头对前来送行的人说道。
走出这条林间小径,就是翡翠湖了,云鲸空岛正在湖上停泊,岛上新的同伴与友人,正翘首以盼着她的到来。
大小姐发话,众人自然唯有听从,无论是白棘花的家族骑士们,还是三大异类部族的首领,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一步,只是眼中仍流露出不舍与纠结的神色,仿佛期待从大小姐口中听到回心转意的话语,又担忧这样的想法玷污了大小姐的意志,因此不敢表露出来。
身为众家臣的代表,亦是希诺在这世界上仅剩的亲人,老管家韦伯站了出来,开口缓解了这种气氛的蔓延。他并不希望这场离别持续太久,一来那样只会愈发加深大家的离愁,二来他也不愿大小姐因此给同伴们留下优柔寡断的印象。
“大小姐,此行山高水远,不啻于昔年希伯顿大人追随贞德冕下的远征,还望您务必小心,保重身体。家族之荣耀、骑士之责任,固然重要,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其实是您的平安。话虽有些逾越,亦是我们的真心之言。”
老管家语重心长地说道,而这些话也确实有些逾越了家臣的界限,应当说他是站在一个亲人的立场上说的,然而这也恰好是希诺想要听到的话,在这离别的场合,本就应该温情一点,而不是那些冷漠的客套话。
“放心,韦伯。”少女轻笑一声,说道:“我可不是从前那个倔强又固执的小女孩了,这么多年,总该有成长到令你们安心的地步吧?”
老管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何止安心,简直就让人担忧她会不会太过懂事了,才缺失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稚气与冲动。
“那么,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希诺向老管家和其他人笑了笑,说道:“韦伯,夏多利庄园和洛瑟之林的日常事务,劳烦你多关照一下;尚奎尔,约束好你的族人,可不要总是损坏林间的石板路哦;西塔,一直住在山崖上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要是遇上风暴或大雪等恶劣天气,你可以带领族人到庄园里避一避;比伯格十三世,哈哈,不认识的菌子,以后就不要乱吃了,小心出事;沃泽尔,记得帮我转告库洛艾,我很期待看到她真正成为骑士的那一天……”
和亲朋好友们挨个道别后,希诺潇洒地转身,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算是道别,然后便牵着心爱的马儿布兰迪,踏上了离乡远行的道路。此次离开,她只带上了布兰迪,以及歌丝塔芙家族世代相传的圣铠冰之心与圣枪白棘,有它们的陪伴,少女自信,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考验,白棘花的骑士都能从绝望中开辟出希望的道路。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枝繁叶茂的林深处,被错落的枝蔓与横生的灌木遮掩了身形,但前来送行的人们没有动弹,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直至数分钟后,从翡翠湖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鸣响,紧跟着便是大地摇晃、草木震颤的动静,犹如沉眠山中的巨兽终于迎来了苏醒的时刻。一个庞然巍峨的巨影从林间腾空而起,拍打着岩石的双翼,卷起肉眼可见的猛烈气流,就这样以义无反顾的姿态,朝着遥远的高天飞去,来自翡翠湖的湖水从它的身侧轰然泄落,重新坠入湖中,激起雷鸣般的怒吼,仿佛天空上垂落了一道道银色的瀑布。
长久沉寂的洛瑟之林,被飞向天空的鲸鱼打破了旧日宁静,每一棵树的枝蔓与树冠,都在向气流席卷的方向倒伏,仿佛以最敬畏的姿态注目着它的离去,也为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守护者送行。但在它们漫长到有些模糊的记忆中,离开守护之地的骑士自始至终仅有一位,那不是在过去,亦不是在未来,就在此刻。
地面上的人们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感觉自己正在见证歌丝塔芙家族自建立以来最为辉煌的一幕,尤甚于文斯男爵在这片土地上开拓的希望、或白骑士希伯顿为保护家乡而建立的不世功勋。那仅仅是一位少女离乡远行,渴望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吗?并非如此,那同时也是一个崭新的未来,一种懵懂的憧憬,与一份不朽的荣耀。
“大小姐……”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喃喃的声音:“真的走了啊。”
无人回应,但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惆怅。
一个关于骑士、关于白棘花、关于世代传承的古老家族的故事,曾在吟游诗人的乐章中广为流传,如今终于暂告一段落。
想必,当那位少女再次回到她的家乡时,必将为翘首以盼的人们带回一个更值得歌颂与铭记的故事吧?
只是需要多久呢?
谁都不知道。
这些信任着她的人,只是从此刻开始等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