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妖精深眠旅馆的大厅内。
“我、我叫松塔娅,是乌苏部落的一名猎手,恩,也是最年轻的猎手!我的部落现在正停留在小维契山通往冰封雪谷的山道上,因为小维契山最近的风雪异常凶猛,长老和父……呃,首领都判断可能会爆发雪灾,所以决定迁移到奥索尔山躲避,我就是被派出来探路的。啊,这个真好吃,我还能再来一个吗?”
名为松塔娅的夏托托女孩放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羊肋排,眼巴巴地看向老板娘。
“可以哦。”谢丝塔笑眯眯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她先前的冒犯而刻意针对,实际上,只要你愿意认可老板娘的厨艺,顺便表现出一丝对宴会的向往,那么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么热情的。
“好耶!”松塔娅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众人围在餐桌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内心都有些无语。
关于非暴力不合作的夏托托女孩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剧烈,当然不是因为老板娘的厨艺太好,烹饪出来的发光料理轻易打动了松塔娅的内心,让她对这些来历不明的异乡人卸下了心防——这种情节只会在爱丽丝口胡的美食世界观中出现,然而很遗憾,这里是魔幻的世界观。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她看到了正在马厩里吃草料的布兰迪。
当时女孩的双眼就亮了起来——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写实的描述,她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了:“这这这这这、这雪白的毛发、这高洁的姿态、还有这比冰雪还要凛然的眼眸……难道它就是传说中的雪山神马,最纯粹的雪之精魄的化身、山父亲手雕琢出来的冰之宠儿,号称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太阳雪么!?”
文采还挺好,至少爱丽丝就想不出那么多形容词。
“呃。”身为马主,希诺当时就呃了一声,好像被她这夸张的反应惊到了,有些尴尬地说道:“确实是太阳雪没有错啦,但天上地下举世无双什么的,就有点太夸张了吧?像大布列塔王国的日阳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铁山灰、还有墨托许共和国的雨中隐,我记得都是与太阳雪并称的名马……”
“不、它们连给太阳雪提马蹄都不配!”希诺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孩打断了,她还扭过头,气鼓鼓地瞪了少女骑士一眼,仿佛对她谦逊的说辞非常不满:“你说的那什么日阳炎铁山灰雨中隐之类的马,难道也拥有太阳雪那么高贵优雅的气质吗?难道能够在五千米以上的雪原驰骋自如吗?难道像太阳雪那种品德高洁只会侍奉正直之人吗?做不到吧?所以它们只是普通的凡马而已,只有太阳雪才能被冠以神马的名号,为世人所称颂!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了……”
“咳咳!”眼见夏托托女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希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尴尬,终于听不下去的林格不得不出声,强行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然后用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为这场单方面的辩论落下帷幕:“其实,她就是这匹太阳雪的主人。”
“啊……”女孩张大的嘴巴一下子凝固住了,所有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表情看起来很滑稽。
希诺看起来是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布兰迪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咴律?”马厩中的布兰迪抬起头,眨巴了一下冰蓝色的大眼睛,表现得十分无辜。
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似乎生活在雪山地区的人都听说过太阳雪的传说,知道唯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得到它们的认可,于是作为布兰迪的主人,希诺迅速赢得了女孩的信任,而林格等同伴也因此沾光,被列入了“勉强可以信任”的行列之中。
化敌为友之后,为了表达歉意,老板娘还不计前嫌,亲自下厨给松塔娅做了一桌美食——主要是因为折腾了这么久,一转眼便到了中午,也确实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松塔娅是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才行,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的话,说不定老板娘就直接宴会启动了,给大雪山上淳朴的部落朋友们一点小小的旅馆震撼。
于是,松塔娅就在众人齐刷刷的注目下,旁若无人地啃起了羊肋排,表现出了惊人的大心脏,顺便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来历,也算是解释了之前跟踪的原因。
“奥索尔山是夏托托人神圣的诞生之地,嗝,对我们乌苏部落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松塔娅啃完了一根羊肋排,顺手把光溜溜的骨头放在旁边已经堆积如山的盘子里,然后又拿起一根开始啃,没有注意到小羊已经把脑袋埋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了:“所以我作为部落的猎手,除了负责探查道路的情况,确保迁移路线的安全以外,顺便警惕一下你们这些突然出现的外来人,维护圣山区域的秩序,也很合理吧?嚼嚼,恩,这羊排真好吃。”
胃口还挺好。
林格听完她的解释,微微挑眉:“我可不知道夏托托人的部落居然还有维护雪山秩序的职责。再说了,奥索尔山什么时候变成了乌苏部落的领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无主之地吧?”
准确来说,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都是中立地区,这是1771年在山堡举办的“国际地理问题研讨会议”上,由山脉沿段共二十七个国家共同通过的决议,以《东阿尔皮斯区域划分条例》作为书面证据保留下来。该条例规定各国政府拥有对国境线内所属山脉的治理权力,国际定义为“权属地治理权”,但任何个人、组织与势力都不得在这些山脉上建立军事基地、进行军事和政治活动等。
所以,尽管山脚下的海德布鲁斯堡可以自由开发奥索尔山的旅游资源,却不敢声称自己拥有对它的一切主权,难道夏托托人就敢和国际舆论作对么?
“不是领地,是圣地。”松塔娅一脸严肃地纠正。
“圣地?”林格觉得这种说法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只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才会将奥索尔山视为圣地,但这与夏托托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除非:“你们也信仰万物有灵论?”
“这还用问?”
松塔娅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年轻人一眼,语气显得理所当然:“这里可是圣者悟道之地,而夏托托人又是圣者最早的追随者,我们信仰万物有灵论,难道很奇怪吗?”
圣图弥最早的追随者?
这个说法从何而来?林格翻阅的那些历史书上可没有丝毫记载。
“真是孤陋寡闻。”
松塔娅鄙夷道,然后才开口解释。
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无非是夏托托人的先祖很久以前就生活在这片地区了,当时这里还不叫奥索尔山,而是奈拉瑞尔山,意为“雪满之地”。受远古时期复杂多变的气候影响,这里雪山更加高耸险峻,环境也更加艰苦恶劣,因此夏托托人的先祖自然也过着比如今更加辛苦的生活,不仅要面对凶恶魔兽的威胁,还要直面频繁的暴风雪,往往一场雪灾之后,部落死伤大半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是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夏托托人的先祖遇到了欲前往奥索尔山观星悟道的圣图弥后,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热情地协助他登山,为他在山顶上修建了那三间简陋的小石屋,并且还在圣图弥悟道期间,每天都为他送来食物与饮水。正是有这些淳朴善良的雪山友人的相助,圣图弥才能将全部精力都投注于自己的事业上,最终仅用三十三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星图的测绘。
可以说,夏托托人在圣图弥的悟道之路上,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或许是感念这份恩情,圣者从星空归来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奈拉瑞尔山又逗留了三十三个月的时间,教导这些雪山上的部落民如何用简易的材料制作狩猎工具、如何分辨出大雪山中的有毒植物和可食用植物、如何通过观察气流和云层的运动来判断暴风雪发生的时间和规模……
这些知识,长期生活在大雪山中的部落民其实都有了解,但他们所掌握的只是根据自身经验总结出来的规律而已,一旦脱离这些经验,规律就不起效了。而圣图弥教导他们的,是更加系统性的知识,其中甚至夹杂了他在游历瑞提亚地区时,对当地自然环境与气候条件的种种考察与推断,对当时的夏托托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知识。
在圣图弥的教导下,夏托托人的先祖改变了以前凿穴而居、面对雪灾只能以肉身相抗的生存方式,开始像游牧民族一样追逐暴风雪的尾巴流浪,他们的足迹也逐渐由奥索尔山扩张到了整个东阿尔皮斯山脉,成为了最早适应这片土地的居民。而圣图弥也依照这个性质,为他们这些拥有同一血脉的部族起了一个名字,即:夏托托人,“逐雪之民”。
往后的岁月里,夏托托人一直尊奉圣图弥为“贤者”、“智慧长者”以及“雪山圣者”,据说圣图弥创立灵祈祷会的消息传到偏远的东阿尔皮斯山脉后,这些夏托托人还集体推举出一个代表,不辞万里之遥,奔赴万灵之乡亚尔德斯城,为逐雪之民们求取雪山圣者的智慧,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夏托托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信仰。
那时灵祈祷会刚刚崭露头角,圣图弥只是提出了大略教义,还没有拿出足以奠定其文明开拓者地位的魔药体系呢,连十二圣徒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跟随他学习,无法肯定这个体系能否帮助人类走出困境,而夏托托人却已凭着一腔热诚,将万物有灵论奉为至上,既无质疑,更未动摇,难道你能说他们不是圣者最早也最坚定的追随者吗?
当然,万物有灵论的其他分支别流恐怕不会认同这种说法,普遍观点中,圣图弥最早的追随者应当是那十二位与他一起研究灵性起源的学生才对,也就是后世传说中的十二圣徒。自中世纪以来不断分裂出去的各个教派,其教义往上追溯,大多都能追溯到这十二位圣徒的身上,就像真灵派的传承来自于十二圣徒中的咒戒王刻诺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正统。
而夏托托人的说法,无疑质疑了这种正统的合法性,若不是他们一直窝在东阿尔皮斯山脉不问世事,恐怕早就被群起攻之了,这种攻击甚至有可能比万物有灵论信徒对教团联合的攻击更加猛烈,宗教界中有一句名言可以解释这种复杂的现象,即:异端总是比异教徒更可恨。
不过,林格并不在乎这种小事,他和圣夏莉雅对视一眼,看到了牧羊少女眼中的欢喜,便很快做出了决定。
虽然看上去有些巧合,他们不久前才在山顶讨论如何与雾山隐修会取得联系,一转眼便得到了线索,还是对方主动送上门的,不过林格觉得这应该不是阴谋。因为他们才刚刚抵达奥索尔山呢,如果对方能在这短短半天的时间内查清他们的身份与来意,然后达成共识,迅速编织出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就凭这效率也应该去守夜人或秩序天平任职才对,不应该窝在雪山中跟暴风雪玩捉迷藏。
既然只是个巧合,那就好办了,林格决定开门见山:“好吧,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愿意对此表示歉意,并且希望与你们的领导者会面,商讨一些事情。”
“领导者?你是说首领吧?还是长老?”松塔娅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看来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啊,年轻人微微皱眉,不得不讲得更明白些:“我指的不是你们乌苏部落的领导者,而是你们这个教派——也就是雾山隐修会的领导者。”
“啊?”松塔娅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更加茫然了:“雾山隐修会?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
林格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一时间有些愕然,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道:“你不是雾山隐修会的人?”
“我没有说我是啊!”松塔娅也急了。
“那你的万物有灵论信仰来自于谁的教义?”林格停顿了一下,担心松塔娅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或者含糊其辞,便干脆直切核心:“告诉我,你们夏托托人信仰着哪一位神明?”
这种问法确实更简单粗暴,松塔娅一听到他询问神明的尊讳,便小脸一板,神色一肃,十分认真地回答道:“身为雪山上的逐雪之民,我们山民卫队的信徒,自然都信仰着群山的父祖、大渊的起源、以及三之谷地的庇佑者——伟大的山父大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