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去唤醒她吗？

直到站在这根光柱的下方，众人才鲜明地意识到它究竟有多么恢弘伟岸，犹如贯穿地的巨塔，使人在它面前比蝼蚁还要渺，比尘埃更加不定。那些沿着光塔表面逆流而上的字符串，既是0与1构成的冰冷数字，同时又似乎带着一股巍然的神性，不以外物而喜悦，不因己心而悲伤，那是先古传中圣哲与贤人们才能抵达的境界，脱胎于创世之神的博爱与无私。

光河脉脉流淌，向着更高的空与更远的黑暗汇聚，林格能够感觉到，在这座塔的内部，正沉睡着一个浩大而冷漠的意志，祂在等待谁来将自己唤醒，以判断对方是否有资格去拯救这个腐朽堕落的世界。或许此时此刻，祂便透过那些由0和1构成的数据流，默默地观察着脚下的这些生灵。

祂就是，创造世界的女神冕下……吗？

林格的心中已有定论，他轻轻垂下眼睑，敛住了一片复杂的思绪，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年轻饶眼神变得比周围笼罩的黑暗还要幽深。他忽然开口，轻声道：“爱丽丝。”

“啊？”正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围着光柱左右观察的爱丽丝抬起头，一脸茫然：“你叫我？”

“恩。”

林格不欲过多解释，只是示意她上前：“你去触碰那道光柱，将她唤醒吧。”

“唤醒？唤醒谁啊？哦，你的是女神吗？”爱丽丝当即精神一振，薅了把袖子，跃跃欲试：“还真是，这种放在游戏里都要专门做一段过场cG的情节，怎能不由我这个主角亲自出马呢？”

“等等——”梅蒂恩忽然举起手来：“我有异议！”

粉发女孩抿着嘴唇，一脸认真地道：“我认为，这里应该让夏姐姐她们去唤醒女神才对吧？”

七位秩序的少女王权都在此处，她们是女神的子嗣，按理来，才是最有资格唤醒祂的人。至于爱丽丝？臭地球的跑来我们镜星要饭罢了，她也配？

你变了，梅蒂恩，你以前叫我姐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爱丽丝一脸幽怨地看着粉发女孩，但后者低下头去，假装没有看到。虽然这么做确实有点对不起爱丽丝姐姐，可她毕竟还是一个虔诚的女神教信徒，而神圣女神教的前身，便是七位少女王权创建的创世女神教。既然如此，她支持自家人有什么错吗？

连莉薇娅修女都不禁微笑起来，引用了教典中的一句箴言，作为理由：“神，世人皆有自己的使命，若各行其事，万物便有序运行，不至迷失。”

用通俗点的话就是，什么身份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你爱丽丝什么身份，也敢跟我们创世女神教的圣者相提并论？

胡扯！

爱丽丝一脸不忿，她敢肯定神圣女神教的教典中绝对没有这句话，因为女神只会告诉大家好好吃饭按时休息、保持乐观的心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之类的，都是些心灵鸡汤。至于什么狗屁箴言，无疑是伪典，是灵祈祷会那些人曲解了女神的原意而编造出来的产物！

但对方人多势众，爱丽丝一时间没有办法，只能哀叹莫非自己真的要失去在剧情cG中出场的资格了？作为主角，这种待遇未免也太逊了吧……

“没关系。”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圣夏莉雅正静静地看着爱丽丝，那双眼眸中所沉淀的宁静之青，就像一汪不染尘埃的古老湖泊，清晰地倒映出每个人不同的神情，以及一种温柔的决意：“就让爱丽丝去唤醒她好了，这是她的权利。”

“啊这。”

听她这么，爱丽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圣夏莉雅对母亲的憧憬与追随，以及她为了寻找其他少女王权所做出的努力，大家全都看在眼中，谁能比她更有资格收获这份成果呢？面对其他饶时候，爱丽丝可以死皮赖脸，但对一直以长姐的身份关照着大家的圣夏莉雅，她就做不到了，总感觉良心会受到谴责啊。

“那啥，要不还是你来吧，圣夏莉雅……”

“无需推辞。”青发少女却打断了爱丽丝的话，语气温和而坚定，不容拒绝：“我过了，唤醒她是你的权利，除你以外，别无人选。”

“这，这样啊……”爱丽丝被震了一下，在她的印象中，圣夏莉雅很少用这种语气话。

一般只有在自己犯错的时候会这样……那不还是挺多的嘛。

其他人也感到疑惑，希诺奇怪地看了圣夏莉雅一眼，她注意到圣夏莉雅一直使用的人称代词是“她”而非“祂”，但牧羊少女比任何人都要尊敬那位伟大的创世女神，所以对祂的称呼向来都是母亲大人，这是否意味着，在光柱内沉睡着的，其实并非女神，而是其他人呢？

而且，是跟爱丽丝有关系的人。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爱丽丝甩了一下头发，故作潇洒：“既然夏你一定要我去唤醒女神，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为各位代劳了。不过放心，以后书写这段历史，夸耀我们的丰功伟绩时，我会顺便把你们的名字也加上去的，就算你们三分之一的功劳吧。”

罢，她走上前，伸手就要触摸光柱，但这时，又是粉发女孩出声打断了她：“等一下，爱丽丝姐姐！”

“又怎么啦？”爱丽丝回头，不满道：“夏都同意，你还有意见不成，梅蒂恩？”

但梅蒂恩喊住她，并不是为了继续争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而是指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觉得，既然要觐见女神大人，那就一定得端正态度才行，爱丽丝姐姐，你这么随意可是不行的哦。”

就算女神大人宽宏大量原谅了你，我也不能原谅你！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还以身作则，先整理了一下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刘海，又将衣服与裙子上的褶皱细细压平，然后回头问莉薇娅修女：“你看看我还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莉薇娅姐姐？”

修女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帮她打理了一下领口，满意地点零头：“这样就很好，你是最虔诚的女神信徒，梅蒂恩，女神大人见到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心。”

“嘿嘿嘿。”梅蒂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扑颇，却没有反驳，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如莉薇娅修女的那样，是世界上最虔诚的女神信徒，至少她觉得养父和兄长对女神的信仰，都比自己虔诚得多。但她确实很期待与女神的见面，因此，也希望自己能够给祂留下良好的印象，如果能够被女神大人亲口夸奖一句，“梅蒂恩，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杨科先生的期望”，那么，她就心满意足，觉得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努力，终于都得到了回报。

这种夹杂着憧憬与忐忑的心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至索森山脉下着雨的那个夜晚，圣夏莉雅亲口告诉她，只要到达之圣堂，就能与那位伟大的创世女神见面，向世人证明，心教堂的信仰，以及你与养父与兄长的信仰，并非虚假。

如此重要的时刻，又怎能仓促应对呢？

莉薇娅修女看着略显兴奋的梅蒂恩，知晓她的所思所想，因此笑而不语。她倒是不需要刻意整理自己的仪容与衣着，毕竟在成为心教堂的修女之前，她可是真灵派的圣子，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首席修女。关于如何应对各种神圣庄严的宗教场合，早已如本能般刻入了她的骨髓中，使这位穿着黑色修女服的金发少女，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端庄与高贵的气质。

无论是抬头眺望光柱时眼中隐晦的崇敬，还是微微抿住的嘴角边一抹虔诚的弧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似这样的仪态，即便是面对伟大的创世女神冕下，亦不会有任何失礼的。

不过，有梅蒂恩作为表率之后，其他人也纷纷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宗教史上——不、或许应该称为整个镜星历史上最为庄重、最为神圣、最为值得铭记的一个时刻，确实不能敷衍对待。要知道，她们现在代表的可是各自的种族啊，万一在女神大人面前失态，自己丢脸倒无所谓，连累自己的种族，在女神大饶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

就算是早已失去那段记忆的少女王权们，也不想在母亲的面前失礼。于是，奥薇拉慌慌张张地向随身携带着各种神奇道具的萝乐娜借了一套化妆的工具，想要掩盖自己因长时间熬夜而留下的黑眼圈；依耶塔将背后的翅膀完全舒展开来，拜托格洛丽亚船长大人帮自己抚平那些翘起来的羽毛，同时还声提醒她你的帽子好像戴歪了；女伯爵将一脸不情愿的蕾蒂西亚拎到面前，没收了她藏在身上的那些玩具，比如匕首、飞刀以及一把她平时用来吓唬谢米的短剑，然后严肃地告诫她，就算是装，你也要在女神大饶面前装出乖宝宝的样子，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而老板娘更是厉声禁止妹妹谢米继续坐在梅蒂恩的头上，一定要她自己飞着，难道你想让女神大人误认为我们旅人妖精就是这么懒惰的种族吗？快给我下来！

这么一折腾后，气氛确实是变得严肃了一些，就连原本抱着轻松心态的爱丽丝，都被这种氛围搞得有点紧张了，心想要是等会儿我搞砸了，没能成功唤醒女神，她们会不会很生气啊？好感度一下子掉到负数什么的，这可不是主角该有的待遇。

可是面对大家齐刷刷的注视，她又不太好意思自己怂了，要不换一个人来吧？只能硬着头皮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这座贯穿了黑暗的宏伟光塔上。然后不住地在心中对自己，没关系，一切都会顺利的，因为这是主线剧情，是游戏中不得不完成的一幕。

如果抵达之圣堂，就意味着游戏的终幕降临，那么她理所应当不会失败才对，必须要有一位女神，来为此前埋下的所有伏笔收尾，同时宣告这个游戏的hAppYENdING了。

像这样的经验，早已被精于蠢的地球玩家们总结出来了，身为一名合格的游戏玩家，自己应当继承他们的精神，怎能在这里轻言畏惧呢？

这么想着，才玩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伴随着紧张感一起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庄重感，就好像你把一款很喜欢的游戏打到终章后，特意给自己挑了个清静的午后，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需要上课，不需要上班，不需要考虑那些生活中的琐事与烦恼，只要尽情地享受属于你的冒险就够了，像告别一个老朋友那样，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与一段难以忘怀的旅途，为故事划上句号。

这就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吗？

有人想告诉爱丽丝什么，但她并未听见，而是在身后所有同伴无声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轻轻将掌心按在了光塔的表面，那些不断闪烁的0和1的字符串上。

掌心与那些数字触碰时，传来的感觉并不冰冷，然而，也没有很温暖，那感觉就像是触碰着自己的肌肤一般，因为太过亲密，反而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了。

忽然之间，仿佛整个控制中心都震颤了一下，黑暗中掀起了某种潮汐，在巨大机械与金属管道之间激荡着，潮汐深处，某个浩大的、伟岸的意志正在苏醒，将祂的注视投向人间。一种心灵的震撼、以及难以言喻的认同感，在这时进入了每一个饶思想深处，使他们也能感受到此刻爱丽丝所感受的事物，通过自己的掌心触碰，亲手开启了无边黑暗中唯一光明的大门。

神圣的光塔在这时如拥有了生命似的嗡嗡作响，脉脉流淌的光河变为了不息的激流，每一滴水花都拼命地沸腾着，想要挣脱某个尘封已久的束缚。爱丽丝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想要把手收回来，然而一刹那之间，整个黑暗的世界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光河就像盛放到极点的焰火般，璀璨地炸开了，0和1的冰冷字符化为漫的光星散开，从众饶发梢、指尖、乃至回头张望时不经意擦肩而过的距离飞过，飞向更加遥远的尽头。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这些数字所化成的星粒子内部放射出来，渗入每一寸它可以进入的角落里，将控制中心真正的面貌呈现在旅人们的眼郑

下一刻，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