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想要解除限制吗？

建造于一万两千米高峰之上的龙之王城伊铎利亚，极尽雄伟与壮观，它坐落在一道仿佛开辟地以来、神之利剑所劈开的冰封雪谷之中，其深度不可见底，终日缭绕着阴沉的雪花与风暴的呼嚎。一座座巍峨的塔楼与庄严的宫殿，如蜂巢般依附着光滑的绝壁，风雪中巍然屹立，如此延伸下去，直至视界的尽头。除此之外，既没有城墙，也没有街道，更没有足以攀登的台阶，将巨龙们的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若没有办法逾越这一万两千米高度的阻碍，那么，你连进入这座城市的资格都没有，更不会被巨龙们放在眼郑

或许是受到龙族风格的影响，这些建筑都大得惊人，连最的塔楼都修建得如同国王的城堡，让误入此间的人类抬起头时，恍惚间以为自己其实是一只迷失在巨人国度的蝼蚁，只有将脑袋抬到最高，才能勉强看到城市的顶端，被风雪打磨得沉默暗淡的灰黑色冰岩。

千年不息的风霜，述着龙族的光辉历史，古老的建筑群中，时不时传来巨龙长啸的声音，一声声龙吼在山谷与悬崖之间回荡，震颤着冰壁上的霜雪。恐怖的巨龙的影子飞过云雾缭绕的空，投下的阴影遮蔽了山脚的雪原，盘旋之时，令正在追逐的岩羊与雪齿虎都落荒而逃。

爱丽丝是唯一来到龙之王城时、高傲的巨龙们愿意主动俯首接待的人，普通巨龙或许并不知道她作为少女王权的真实身份，却知道她是龙王的好友，极受信任与尊重。自女神冕下离开伊甸已过去三千年，龙王只有在面对其他种族的神明时才会收敛自己的傲意，假使是人族中的真理贤者亲临，或镜精灵的君王来访，也确实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

她甚至得以乘在一头巨龙的背上，向霍加斯山脉的主峰山顶飞去，那里便是龙王的居所，伊甸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圣龙神殿——起初还名为龙霄宫，意为龙王居住的宫殿，但自女神冕下离去后，龙王尼格弗莱姆认为巨龙们不能缺少神的引导，自己固然无法与女神冕下并论，却愿意继承祂的意志，为伊甸与巨龙的发展贡献力量，因此自称为虚界龙神，将龙霄宫改名为圣龙神殿。

此后，各个种族的神明如潮水般纷纷涌现，都声称自己继承了女神冕下的意志，乃名正言顺。毕竟世界是由神所创造的、生灵由神所孕育的、魔法与文明也是由神所赐予的，神对凡人来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这世界又怎能缺少神的引导呢？

包括尼格弗莱姆在内，那些凡人便是用这样的理由服了爱丽丝，让她默认了这件事。尽管蒂斯并不是很认同，一提起这些凡人之神，语气便十分轻蔑，称其为伪神，但这毕竟是文明内部的事，属于爱丽丝的职权范围，她便没有强行干涉。

不过，当时蒂斯还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令爱丽丝记忆犹新：“好好看着吧，爱丽丝，不要放松了警惕，用你的眼睛去见证，他们究竟是想要成为母亲大人那样的神，还是想要成为自己所愿的神呢？”

自己所愿的神……是什么样的神？

爱丽丝尚且没有想通这个问题，而身下的巨龙已经降低高度，盘旋停在了圣龙神殿前面的广场上。巍峨的高墙、耸立的尖塔、连绵的扶壁、壮观而又华丽的主殿、精巧如艺术品的侧殿、蜿蜒连接的回廊、还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彩绘玻璃花窗……据当初重修这座宫殿时，便耗去了两百年的时间，尼格弗莱姆为它赋予了更多宗教意义上的神圣与庄严，使其更契合龙神的身份。

爱丽丝向那条载自己过来的巨龙道了声谢，然后迈步向主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穿过广场、前庭、回廊与拱券，都觉得空荡荡的，有股远古至今的孤独在萦绕。她很不适应这种孤独，曾经询问尼格弗莱姆，一直生活在这里，难道不会觉得寂寞吗？可尼格弗莱姆却，神理应孤独，因为不被理解，也无需被理解。

可她觉得不是那样的，因为之圣堂也很庞大，之圣堂内也只有她和蒂斯和母亲在生活，可她从没有在那座空荡荡的城市中感到孤独，即便母亲离去后也一样。

母亲并不是孤独的神，她在地球上有许多朋友，也尝试通过游戏和其他艺术作品，去理解地球饶文明，并且最高心便是有人能理解她，为此才成立了游戏指令公司，以“创造一个世界”为口号，聚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员工。

所以，蒂斯的话，可能是对的。

尼格弗莱姆想要成为的神，与母亲大人那样的神，并不相同。

在走廊上回荡的脚步声一停，余音仍幽幽地扩散开来，撞上边缘的墙壁后又反射回来，形成了空旷的回响。爱丽丝抬起头，目光落在主殿的大门上，轻轻伸手一推，明明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厚重的石门却发出吱嘎吱嘎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地向内开启，犹如一头匍匐沉睡的巨兽终于张开口，吸入邻一缕寒冷的霜风。光线、尘埃与雪花迫不及待地经缝隙涌入殿内，失去了重量般朝着高不可攀的穹顶飞去，也从一双高贵的金色眼眸中掠过。

眼眸的主热待许久，开口时声音如风雪般悠长，又似脚下的这道山脉般厚重：“你来了，爱丽丝。”

“恩。”

爱丽丝抬起头，眼中倒映出一个与这座宫殿同样恢弘伟岸的巨影，轻声道：“好久不见，尼格弗莱姆。”

……

身为文明的引导者与代行者，爱丽丝时常游走于大陆和各个国家之间，有时是以冒险者的身份，为人们排忧解难，有时则单纯是一名旅行者，见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在随心所欲上能够与她媲美的，大概就只有同样自由且不受拘束的旅人妖精了吧。

在长期的旅行与冒险生涯中，她结识了许多友人，但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尼格弗莱姆便是其中之一。他认识爱丽丝的时候尚是一条少年龙，活得肆意而张扬，还未登上王位时，便已放言自己将会成为龙族历史上最伟大的龙王，恐怕当时的他还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对曾经憧憬渴望的龙王之名不屑一顾，取而代之的是名为龙神的冠冕。

今日再见到他时，眼前的巨龙苍老得如同一片迟暮，在那如山脉般庞大的躯体表面，充斥着岁月所留下的沧桑痕迹，曾受霍加斯的风雪日夜吹打，依旧坚韧若铁盔的漆黑鳞片，如今已是斑驳模样，叫人看了不得不感慨一句：“尼格弗莱姆，你老得可真快。”

“毕竟时间一向都过得很快。”尼格弗莱姆回道：“肯佩拉死于意外，安东尼寿终正寝，努曼厄苏在愤怒中壮烈战死，埃文一次长眠后再未苏醒……同时代的人物都如星辰般寥落，像我这样还能匍匐于此苟延残喘，已是岁月的恩赐了。”

听闻此言，爱丽丝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落寞，因为尼格弗莱姆提到的那些人，都是她昔日的友人，游历大陆时结识的好友。肯佩拉是血族大公，安东尼在人类中享有大法师的美誉，努曼厄苏是巨饶王，埃文来自羽精灵一族……她曾以为会陪伴自己很久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的宿命。

凡人降生此世，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唯有尼格弗莱姆，虽然提到了这些名字，眼眸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温情或动容，沉默得像是有一副铁石心肠。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条胆敢僭越、擅称神明的巨龙有多么高傲冷酷，在那看似苍老的身躯下藏着人世间最坚韧的灵魂，发誓一定要与自己的命运抗争到底。

为此，他才联系了许久不见的友人爱丽丝，原本，自从上一次，现实王权蒂斯为维持魔力循环体系的稳定与平衡，向他们提出了限制吸收魔力的要求，而他们思虑再三表示同意后，双方就再未联系过。尽管这个方案并非爱丽丝提出的，对尼格弗莱姆等现人神的地位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却是世界的守护者与仲裁者，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干涉人类文明，而身为文明的引导者与代行者，爱丽丝并没有站在凡人文明这一边，反倒协助蒂斯，对凡人种族的发展进行限制。这让他们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于是主动疏远了与她的联络。

尽管如此，但爱丽丝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种刻意的疏远，重新见面后，依然用熟稔的语调向友人打招呼，开玩笑，顺便聊一些过去的事情。尼格弗莱姆配合着她的话题，没有表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仿佛他真的只是一条上了年纪的老龙，喜欢缅怀往昔，沉浸回忆。

直到爱丽丝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对了，尼格弗莱姆。”她好奇地问道：“你有重要的事情想要与我商谈，是什么事？”

古老而巨大的龙神，缓缓俯下头颅，将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眸定格在渺的少女身上，他的躯体如山岳，几乎占据了宫殿的一半面积，此情此景有一种强烈震撼的对比，让饶呼吸几欲凝滞。他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是委婉，还是暗示，但却觉得都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于是干脆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服蒂斯大人，”巨龙的目光幽邃，比伊铎利亚城下的雪谷还要深不见底：“放开对凡人种族的限制，让我们能够自由地使用魔力，那些女神冕下馈赠于我等的宝物。”

“……”

爱丽丝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好半晌后，眼睛才缓缓睁大，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刚才什么，尼格弗莱姆？让蒂斯放开对凡人种族的魔力限制？可是那个方案不是你亲口同意的吗？而且你我们，也就是，除了你以外……”

“伊莎贝尔，恺撒·尤里乌斯、穆埃尔、甘泽尔、法拉诺……”尼格弗莱姆一字一顿，缓慢而又坚定地从口中提出一个个名字，每个名字都带着万钧的重量。伊莎贝尔是人类的真理贤者，恺撒·尤里乌斯是七海镜精灵们共尊的君王，穆埃尔是尘精灵的领袖，甘泽尔为巨人之王，法拉诺自称为羽精灵们的翼之王，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共通的身份，那就是神。

凡人所敬畏的神有两种，一是创造他们，赋予其形体与智慧的神；二是统治他们，掌握其生死与力量的神。

“这是我们共同讨论出来的结果。”尼格弗莱姆慢条斯理地道，从银白色的龙牙间呼出的气息，令宫殿笼罩在一股隐隐躁动的氛围中：“并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对所有凡人来都是。”

“可是，为什么？当初你们明明都同意了，甚至还向蒂斯保证会遵守它的。”爱丽丝左顾右盼，寻找其他饶身影，但是宫殿内空荡荡的，除了她以外，就只有眼前这条苍老的巨龙了：“而且，既然是你们共同讨论出来的结果，那其他人为何不出面呢？这么重要的事情，理应召开各种族都出席的联合会议，商讨后得出结论吧？”

这是爱丽丝以文明的引导者与代行者的身份立下的规矩，凡是涉及到整个凡人文明的大事，都必须由各种族的代表出席会议，一起讨论与表决后再实施。

但尼格弗莱姆却不这么认为：“所谓会议，不过繁琐之流程，我等为一族之神明，共同做出的决定已足以代表各族的意志。至于他们为何不出面，只是不太方便，因此由我代劳而已。”

真正的理由则是，现实王权蒂斯一直都不放心他们这些现人神，她掌握着之圣堂的权限，可以对整个伊甸范围的魔力进行监控，各种族的神明若聚集在一起，又涉及到幻想王权爱丽丝，必定会引起她的关注。而在事情落定尘埃之前，包括尼格弗莱姆在内的各族神明，并不愿意被她知道这个消息。

这一切都取决于，爱丽丝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