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号舍和西凉暑之事暂且不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可他今日为何还要这般折辱于她?
西凉归了他们龙渊,怀着赤诚之心为他们龙渊解决墉城水患,又不计前嫌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他的狗命,如今他就是这般回报于她的,连最后的一点自由都要被他剥夺殆尽。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令她恨之入骨的穆连城,两个人又是何其的相似。
她望着那双抓着自己的手臂,就是这样一双手,运筹帷幄间便指挥千军万马将西凉收入囊中,就是这样一双手,夺走了自己对母后的最后一点念想,就是这样一双手,现如今还要让自己变成他的终身奴仆,从此失了她最为珍视的自由。
她恨他,恨他的霸道蛮横,恨他的自私独裁,恨他将她当作物品一般随意掌弄。
姬冥修还未看清她眼底的神色,手臂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她咬得那么狠,那般用力,连他坚硬的心都有了几丝微微的颤抖。
手臂处的鲜血顺着衣料浸透而出,缓缓滴落在案几前的昂贵地毯上。
戚沐九筋疲力竭地松了口,表情木然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夺路而出。
门口的景严也明显感觉到了紫宸居内气氛的不对劲,正要推门而入,却见房门自内打开,戚沐九神情麻木地跨出屋门,唇上似乎还沾着一抹暗红色的...血迹。
景严反应过来后,脑中轰的一声宕了机,顾不得去追戚沐九,忙冲进屋内去看他家主子。
甫一进门,景严便看到他家王爷僵直地立于案几旁,向来锐利沉稳的双眸此时正怅然若失地看向微敞的门口。
然看到他仍在滴血的左臂,景严立马不淡定了。
不一会儿,紫宸居便热闹了起来,请御医的,端热水的,送衣物的,熬补汤的,一群人进进出出,直到御医来了,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待御医包扎好伤口,吩咐了些注意事项出了门之后,景严才按捺不住道:“王爷,属下这就把她捉回来给您认错,再扔去地牢吃点苦头。”
“你先下去吧,本王想静一静。”
景严看了眼他平静无波的神色,有些愤愤不平地转身出了紫宸居。
那戚沐九也咬得忒狠了些,要不是王爷手臂结实,一块儿肉肯定给咬下来了。而王爷居然选择息事宁人,对她的恶行不予追究,真是气煞他也。
这边戚沐九浑浑噩噩地回到落梅轩,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待她回到庭院,浑身已被雨水浸湿。
正要出门寻她的玲玉,看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立刻将她扶到屋内,忙找了巾帕给她擦拭起来。
“公子,你没事吧?”她有些心疼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说着她便一头倒在榻上,兀自阖上了眼眸。
玲玉见此,忙去厨房熬了姜汤扶着她喝下。听见她说冷,她又兑了热水帮她沐浴梳洗了一番,才扶着她上了床榻。
她帮她掖好被子正要离去,却听到她家公子略显疲惫的声音,“玲玉,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便离开王府。”
玲玉一听,面上顿时闪过一阵欣喜,然看到公子现在明显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初时的那点兴奋也顿时消失无踪。
但公子的决定她历来不折不扣地执行,没用多久,她便将她们的东西收拾妥当,再看向公子时见她已然熟睡,她便没再打扰,转身去了自己的卧榻休息。
翌日天还未亮,戚沐九便同玲玉悄声离开王府。她抬眸看了眼熠熠生辉的秦王府三个字,球球每日早饭后都会去落梅轩溜一圈,有时她还没起床,它便会窝在她脚下继续睡个回笼觉。
住了这么久,要说最舍不得什么,那就是球球了。但她深知,球球她肯定带不走,而她又见不得离别的场面,便只能就此别过。
至于其他人...他不是没对她好过,这些好她都铭感五内。但感激与那点若有似无的情谊,终究不会消弭掉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尽管她暂时能摒弃前嫌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他昨日对她的所作所为,都将她一直以来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一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暴露殆尽。
总而言之,于公于私,他们彼此都已无继续相处下去的必要。
至于景严,她平日里虽总跟他打打闹闹争锋相对,但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在意之人,实心里她对他并无多大怨恨。
而那份契书,他想留着便留着吧。总不过是个死物,上面的名字也不是她,待她有朝一日离开盛京,那份契书终究也不过废纸一张。
而看着她家公子最后望了一眼王府便转身离去的玲玉,此时的心情也不大美妙。虽然她平日里总是一副嚷嚷着景严各种不是,恨不得立马离开王府的架势,但此时她的心底还是泛起了几分淡淡的不舍,舍不得球球,舍不得...
算了,再舍不得,也终究不是她和公子的归宿。她望了一眼王府门前的麒麟兽,最终转身离去。
戚沐九与玲玉一走,王府门口隐在暗处的影子便随之消失。
左相府内,陆放雅静坐于书房的案几前翻阅着一摞折子。
今日是休沐日,他穿得也随意了一些。一身简约的月白长袍,其上勾勒了些许浅绿的竹叶,衬得他面若冠玉的脸庞更加俊逸出尘。
案几前,莫南汇报了情况之后便静候于一旁。
陆放雅批完了手中的折子放置一旁,才抬眸看向莫南,“派人看她们去了哪里,必要时可出手相助。”
莫南看了眼他平静无波的神色,不由出声道:“主子为何不...”
然他话音未落,便听陆放雅道:“她不会同意。”
莫南若有所思了一瞬,见对面之人没再吩咐其他,才躬身退了出去。
陆放雅看了会儿折子,微微整理一番,便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晨光熹微,明媚静好,一派清新自然。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等过些日子她心平气和了,他再与她说也不迟。
她的身份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离开王府也好,最起码可以轻松自在一些。
终身契约...他看来是动真格了。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是否有心呢...
此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丞相,陆中丞在正厅等您。”
自丞相从墉城回京之后,陆中丞不止一次请见过丞相,但都被他在丞相的示意下委婉回绝。作为相府的老人,其中内情他还是知晓一些的。
当年丞相一家遭到东岳太后伏鸾的报复,丞相当年年仅十岁,便被迫跟着他的叔父陆玦一路逃到盛京。来到盛京后,幸得当时龙渊皇的赏识,叔侄俩才走到如今的地位。
他的父亲,当时东岳皇朝史上最年轻的丞相陆珩,与他的母亲,当时东岳皇微生德光最宠爱的小女儿微生宁,夫妻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只因为伏鸾的爱而不得便生生被拆散。
微生宁去世后,陆珩心灰意冷辞去官职,抱着爱妻的骨灰从此不知所踪。留下五岁的陆放雅,被叔父陆玦独自抚养。
五年间因着东岳皇帝微生明辉与陆玦的相护,伏鸢才没有对陆放雅痛下杀手。然在他十岁那年,微生明辉驾崩,伏鸢一朝得势大权独揽,再加上她不知从哪里得知微生宁没死的消息,恨乌及乌之下对陆放雅展开疯狂的报复。
之后才有了叔侄俩一路西逃至盛京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从不敢在丞相面前提起有关任何当年的人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