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沐九不太安稳地度过了一夜。
翌日早饭过后,她便去了明光殿找傅乾。
戚沐九觉得自己最近真是霉运连连,昨夜差点还暴露真身,马甲在将掉未掉的边缘勉力维持着。
于是她软磨硬泡着傅乾上了去玄关渡口的小船。
“昨晚摄政王抓捕刺客,惊动了整个温泉行宫。你都不知道,除我之外,明光殿的侍女小厮全被盘查了个遍。”
“你不会吓傻了吧?”
“怎么会...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那刺客啊。刺杀不成,改为色诱,实乃女中豪杰。”
戚沐九唇角一阵抽搐,她色诱姬冥修?哈...她不由翻了个白眼。
“你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秦王殿哪...据说摄政王引以为傲的无上定力,遇上那水妖,便瞬间破功。”
如果她现在口中有茶,铁定扑到他那张形象夸张的俊脸上。
她若是水妖的话,那么姬冥修早已是她的盘中餐。她会吸干他的精气,顺便丢池边的红木林喂野兽。
“这种不实消息你也信?”
“我倒宁愿是真的。你别看摄政王整天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其实吧,他是一个挺孤傲的人。如果有这样一位女子,能抛却世俗成见向他大胆示爱,并为他所接受的话,那样的结局也是很多人都乐见其成的。”
“你什么时候改行蓝颜知己,加保媒拉纤了?”
“李傥说的没错,你的嘴巴也忒毒了些。”
“没看出来,你还是他的粉头哈。”
“什么粉头黑头的,我只知道,他是我想要成为的偶像。”
“切...没眼光。”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不想成为他那样的孤家寡人。”
“他那是活该,整日一副霸道强横的样子,有姑娘喜欢他才怪。”
“前日我们不就碰到过一个嘛。”
“那是她眼神有问题。”
“不过,我有一次偷听到我娘说啊,摄政王八岁那年...订过娃娃亲。”
“哈?”
“你不信啊?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哈。听说那个小女孩就是当年定北将军秦伏渊和东岳太傅之女伏鸢的独女。”
戚沐九一听,不由想起那次在东岳署从微生思龙和陆放雅的谈话中听到的秦夫人。若是这样,那秦夫人便是傅乾口中所说的伏鸢。而那个孩子...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乾用力挠了挠脑袋,“好像大概是十五年前吧,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十五年前...那时候她三岁,秦夫人...一个隐隐约约如莲似雾的模糊身影从脑海中倏然而过,脑中不知为何,一阵抽疼,正待她竭力回想时,那身影竟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见。
“小九儿,你怎么了?”
戚沐九扶了扶额角,待那股莫名的揪疼消失,她才有些怅然道:“我没事,可能...是昨夜没睡好。那他们夫妻二人和...那个孩子,如今又在何方?”
“听说定北将军秦伏渊早已过世,至于她的夫人和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道:“欸,你可不是一个对什么都会感兴趣的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没什么,只是对你说的娃娃亲有些好奇而已。”
“哦哦,都过去那么久了,估计摄政王也早就不记得了。再一个,那女孩儿若还在世,说不定早就嫁人生子了,而摄政王与那尚书府的苏小姐也算郎才女貌,早日结为连理,也是迟早的事。”
“看来,你很看好他们。”
傅乾看着她有些不悦的神色,有些悻悻然,“你和摄政王是不可能的,你晓得不?”
看到她有些怪异地看了过来,他豁出去了似的道:“我们龙渊,哦不,整个云州大陆,都没有这样的先例,你还是趁越陷越深前换个对象比较...”
然好字还未说完,他的脑袋上便已遭到了几记雨点般的爆栗,待他反应过来后,急忙吓得抱头鼠窜。
“小九儿,我这是为你好,你干嘛不识好人心。”
“等明日回了城内,我就把你隆重推荐给象姑馆,听说那里正在招老鸨,我看你最合适。”
“不要啊,小九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你哪里看出本公子待见他了,他那样的,倒贴我都不要,懂?”
“懂,懂,懂。”
见船靠了岸,他赶紧跳下去,边走边抚摸着有些发疼的额头。
他看着利落下了船的戚沐九,有些愤愤然,这家伙下手也忒狠了些,脑门儿上估计起包了。
两人沿着盘旋而上的林荫小道,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玄光寺。
玄光寺一片宁静悠然,庙宇与树丛的掩映间可见不远处的舍利塔。
入了寺院上香行礼后,二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去了观音殿。神圣的佛像庄严肃穆,给人一种涤净心灵之界,身处清凉之境的自在安详之感。
二人焚香叩拜,各自摇了灵签。
傅乾的签文是: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却羁縻处处通。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中。
此乃仙鹤离笼的大吉之卦,代表着功成名就,婚姻美满和财路亨通。
解签之后的傅乾,喜不自禁地向戚沐九炫耀,“小九儿,空寂大师说我宜多阅圣贤书,以修身积德,来日必会喜讯连连。”
“嗯呢,看来明日出榜之时,必定是你春风得意之时。提前恭喜你了哦,傅小乾。”
“多谢小九儿吉言啦!快进去解签吧,我在外面等你。”
戚沐九看他笑着走出殿外,不由摇了摇头,才不急不缓地步入禅房。
禅房内寂静无声,袅袅檀香自青铜香炉中氤氲飘散。
她在空寂大师的示意下单盘而坐,冥想片刻后,她抬眸看向对面盘膝而坐的老者。
“施主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呢?”
“为着相而来,为离相而去。”
“那施主觉得,何为着相?”
“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所谓着相,即执着于外相、虚相或自我意识而偏离了事物本质。”
空寂大师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知着相,便可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又何必执念如斯,不得解脱。”
“身处红尘,不得自主。即染即去,即离即着,来去反复,无望解脱。”
“过去未来事,思至何益?徒放心耳。”
戚沐九心念一动,他这是在告诉她,过去和未来的事,想了也没什么用,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是要珍惜当下么?”她有些喃喃自语道,好似在自问自答。
“然也。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身处红尘俗世,人须在事上磨炼,方能在着相去相中自证本心,即见如来。”
戚沐九不由陷入深思,“知命者不怨天,知己者不怨人。”是自己的心还不够坚韧容忍么?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心灵净土,自在我心。着相离相,皆自本心。晚辈受教了。”
“是你自身悟性所至,老衲只是点化而已。”
戚沐九忙起身作揖行礼,空寂大师轻抚白须,定定地看着她道:“异世而来异已空,现世因缘现时生。”
原来他已知晓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希望她既来之则安之。
“施主的签文,可否让老衲一观?”
戚沐九从衣袖中取出递了过去。
“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态,从教一跃禹门过。”空寂大师默声念完,许久没有言语。
化身之前,难以离渊,然化身之后呢...
恐怕渊中潜龙未必会如其所愿,到那时...
空寂大师微微一叹,造化由命不由人,一切自在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