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暗牢内,王坤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出神。
牢房打开,沈黎砚负手入内。
王坤闻声,转眸看了过去。
眼前的人玉质天成,光华流转间,温雅与慧黠尽显,让人见之忘俗。
他并非蠢笨之人,早已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的易容术确实高超,他输得不冤。
只是他们为了抓他,这假情侣扮演得倒是有模有样。
“看来之前所传不虚,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妖女!”
“我最喜欢听手下败将气急败坏的狂吠了,还有什么,你尽管骂出来。”
他冷笑一声,“别想从我这里套到有用信息,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以为,你把那些证据藏起来,你就安然无恙了?”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被我们抓住,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知晓。换言之,你在他们那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坤面上一怔,不管他有没有交代出那些证据,在他们眼中都已是泄露信息的叛徒,即便沈黎砚现在放了他,恐怕他一出去,就会立马变成一个死人。
“你不就是仗着手中那些证据才会苟活至今吗?他们现在一定在大肆找寻你藏起来的那些证据,一旦他们先于我们找到,你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是我们先于他们找到,证据一经公开,他们对你的威胁就会自动消除。”
“所以呢?你会放了我,还是摄政王会放了我?”
他嗤笑一声,“你们都不会放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让你们找到那些证据?”
“你是真心喜欢苏静绾的吧?”
他面上惊诧,蹙眉反问:“你想说什么?”
沈黎砚笑笑,从容坐到桌旁的矮凳上,“如若苏静绾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高门贵女,你觉得,以你的才能与地位,她会多看你几眼?”
见他先是一愣,随后变得黯淡委顿,她眸中明了,“如果她变成身份普通的平民,你觉得,你对她还会遥不可及吗?”
对面之人的态度明显有所松动,她循循善诱:“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那是早晚之事。你现在将证据说出,我保证,在苏旬下狱之后,定将你与苏静绾送出盛京,成全你对她的一片痴情。”
“可她若是知道,是我交出证据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还会跟我走吗?”
“你以为,她不知道她父亲勾结你们北燕的那些事?”
从苏静绾那日突然出现在虎啸山密林中,而后又配合拓跋聿对她图谋不轨,她就已经猜到,她早已知晓了她父亲的事情。
“她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苏家将来以后会面临什么,所以才会那么急着与常鸿定亲。”
“什么定亲?我怎么不知道?”
“哦,他们三日前定了亲。未免夜长梦多,我估计,苏旬会将他们的婚事提前。”
到时,即便自己的事情提前败露,女儿的安稳最起码还可以保得住。
“她怎么可以嫁给常鸿?绝对不可以!”
他爱慕了她整整三年,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可她呢?竟然转眼就要与认识不久的常鸿喜结连理。
不,他决不允许!嫉恨与不甘的情绪在他的眸中疯狂燃烧,思索良久,他近乎孤注一掷地看向沈黎砚。
“你确定,在我交出证据后,会送我们安全出城?”
“你可以保留一份关键证据在自己身上,待你们出城时,再交与我也不迟。”
见他凝眸沉思,她不再多说,“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毕竟你藏在外面的证据,随时都有可能被提前劫走或是销毁。”
然正在她转身离开时,却听身后传来王坤平静的声音,“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出片刻,沈黎砚推开牢房走了出去。
她回望灯火下那道孤寂的身影,万千心绪一时难以言喻。
爱情到底是什么?
是死不放手的执着,还是放任自流的豁达,亦或是不顾一切的两败俱伤?
她摇头轻叹,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情,各取所需,落子无悔。
王坤将证据放在东城区一座破庙的泥像下,这是他为保命留的后手,却也成为兵部尚书府的催命符。
简简单单的五张薄纸,却记录着苏旬与北燕的秘密往来。
每张薄纸,任意拿出一张,都足以将苏旬送上通敌叛国的断头台。
其中两张是为耶律乌稚伪造通关令牌的亲笔手信,一张是暗杀兵部司员外郎马良的手令,而还有一张竟是汇丰银楼两万两的支出票据。
票据显示的提取时间是今年的六月五日,这让沈黎砚立刻想到了镜县矿山的坍塌事故,那两个无故脱逃的兵部卫兵。
也不知姬冥修现在有没有追查到那两人的蛛丝马迹,她提笔蘸墨,开始给他书写密信。
沈黎砚现在停职,无法直接禀明圣上这件事情,所以她让池律将证据交由圣上裁决。
当晚,禁卫处统领魏颐,直接带禁卫将苏旬押入刑狱,苏静绾及其母和府内众人皆被监困于尚书府,若违令擅自出入府门者,严惩不贷。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
他们难以接受,一向廉洁清正、大权在握的兵部尚书,为何会做出通敌叛国这种诛灭九族的不智之举?
与北燕长达五年的勾结串通,甚至与其狼狈为奸残害自己的同胞,一时间,整个兵部尚书府成为了盛京上下热议的话题。
吏部侍郎常远虽并无派人前去尚书府退婚,却是将常鸿拘禁在府中,不让其随意出门走动。
苏静绾送去侍郎府的求助信,一连几日了无音讯,她便明白了常家对尚书府的态度。
她嗤笑一声,人家现在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会轻易蹚这摊浑水,让自己陷入险境呢?
是她还尚存最后一丝侥幸,寄希望于常鸿对她的那点似真似假的喜欢。
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得厉害,建立在利益关系之上的联姻,又有什么真情实意呢,也怪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她突然想起为了沈黎砚不惜得罪郭杨两家的姬冥修,常鸿与他相比
她兀自嗤笑,笑自己家逢巨变身不由己,也笑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其实她也不是奢求常鸿相助父亲,她只是希望他能创造机会,让自己见上父亲一面。
那晚禁卫处查抄得太突然,父亲都没来得及与她和母亲说上话,就被即刻带出府门。
她想问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究竟又是什么样的苦衷,会让他不惜牺牲掉整个苏家?
母亲本就身体有恙,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她更是直接一病不起。
苏静绾每日在她的病榻旁伺候汤药,却也不见好转,她心下一片冰凉,开始渐渐怨恨起自己的父亲。
恨他瞒着她们做下如此不计后果的错事,恨他不考虑妻女的处境。
他给了她一切,却又夺走这一切,这是何其地残忍?
府中一切与文书有关的东西,都已查抄殆尽,一旦罪名成立,府内财产到时定会一并被查抄,包括她与母亲的命运
想到这里,她赶忙打开自己的妆奁,细数里面的金银首饰,这可能会是她和母亲最后的保障。
妆奁底部似乎有封书信,她迟疑地打开,发现竟是父亲的亲笔书信,信件写于事情发生的前一夜。
苏静绾越看到最后,心中越是冰凉。
原来,他父亲做的这一切,竟是为了一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庶弟。
那个女人,她知道是谁。
那年冬天她八岁,正和母亲在暖阁内逗弄着狸猫,忽闻屋外有哭泣声,好奇心驱使她跟着母亲一起出了暖阁。
她见到了那个跪在风雪中我见犹怜的女人,她说自己是父亲的外室,希望能得母亲垂怜,将她留在府内做妾。
她苦苦哀求母亲,希望同意让父亲纳她入门,还说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母亲对她的照拂。
母亲从来不知,与她恩爱多年的父亲,竟会偷偷在外面养了外室,而她竟还被蒙在鼓里犹不自知。
母亲出身名门世家,在父亲求娶她之前就曾言明,父亲一生只能娶她一人,而父亲也同意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父亲竟出尔反尔背信弃诺,母亲自是无法原谅。
父亲当年正值事业上升期,名声容不得污点,母亲与父亲再三权衡下,打算给那女人一笔钱,送她离开。
那女人倒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钱财竟是分文未拿,便独自离开了盛京。
她抛却脸面去求母亲,应该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孤注一掷。
而自己那个未曾谋面,远在北燕的庶弟,应该就是那时候有的。
那女人离开的时候不知,父亲更是不知。
而那对母子如今却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