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聿听着殿下群臣的奏议,自然知道他们所言并无不妥。
他当时向沈黎砚提出过和离书的要求,可她却斩钉截铁地回道:若是让她与姬冥修和离,她宁愿跟着他一起死。
她是那么地决绝,那么地不留一丝余地,他当时听了真的很心痛。
她爱姬冥修可以爱到生死相依,可她对他呢?只有毫不留情的狠心与厌恶。
他记得自己当时竟毫不犹豫地对柘笙道:只要她同意不再见姬冥修,他可以什么都依着她。
她根本就没想过与他长相厮守,她时时刻刻想着的,唯有与姬冥修夫妻团聚。
看着众臣一张张反对与不解的神情,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天子的可怜与可悲。
他只是想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共结连理,可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残酷而无情的阻碍。
如果拿不出和离书,他就是插足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的第三者,就是会引发两国纷争战事的始作俑者,而不是北燕人心中英明睿智的帝王。
他不惧文武百官反对,更不惧姬冥修恢复记忆找上门来,他只是厌烦一些无谓的拉扯,更不想将她拉入朝堂之争,成为人人争相议论与嫉恨的众矢之的。
她从来都不喜这些,他不想让她对他彻底失望。
良久,他收敛心神,对着殿内朝臣道:“诸位爱卿既然都有异议,那封她为后一事先暂且搁置。”
众臣听此,脸上皆露出满意之色,然而还未等他们松口气,殿上之人斩钉截铁的声音却随之传来。
“不过,她既暂时不能为后,那朕便下旨封她为黎贵妃,若哪位爱卿还有异议”
他从龙椅上缓缓起身,凌厉的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朝臣,沉缓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传至整个殿内。
“朕便下旨让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殿内朝臣一时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帝王的雷霆之怒绝非他们能够轻易承受。
不就是看上一个可心之人么,他们应了就是,何必闹得君臣失和,剑拔弩张呢。
于是,朝会终以拓跋聿下旨礼部着手准备封妃事宜,而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拓跋聿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去了琼华殿。
殿内没有她的身影,寻了一圈,却听宫女说她去了御花园。
雪后的御花园宛如一幅水墨画,湖水凝结成冰,湖面如镜,松柏披雪,粉墙黛瓦、假山亭台皆被冰雪点缀,犹如玉树琼华,仿佛置身美轮美奂的仙境。
幽静的长廊上,沈黎砚倚栏远眺,感受着难得的宁静与幽雅。
她不由想到了雪后的砚落居,那里有玲玉和夏芷的嬉闹声,有雪地上飞扑着鸟雀的球球,有她喜欢的紫藤秋千,更有看着她荡秋千而眉目含笑的阿雍。
也不知她的小野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哭闹,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叫霍妤凝娘亲。
她轻抚胸口,那里痛得无法呼吸,她好想他们,真的好想好想
长廊尽头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侧眸望去,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由远及近而来,身后跟着一个为他撑伞的近侍。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狐裘下的双手有些冰凉,她转身,朝着走廊的尽头慢步而去。
玉容见此,赶忙撑伞跟上。
沈黎砚心不在焉地走着,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男子落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视线。
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男子才收敛心神,对身后的近侍道:“陛下最近纳新人入宫了?”
六路思索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曾听闻。”
陛下自登基之后纳了几个妃嫔,就再也没听说过他选妃入宫的事情。
自家大人从不过问后宫之事,今日突然问起
六路顿时反应了过来,定是因为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位女子。
他在北燕从未见过那般清雅脱俗之人,身姿笔挺而仪态静美,清濯绝艳却又光华尽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靠近,去探识。
他想了想,“说不定是哪位娘娘的亲眷。”
男子听后,俊雅的面容沉思片刻,而后径直朝前走去。
六路犹自疑惑地紧跟其后。
沈黎砚刚回到琼华殿,便听到宫女映雪欣喜道:“娘娘,刚才陛下过来看您了。在这里等了您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御书房。”
沈黎砚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吩咐她和玉容将花篮里的紫萦草种在花盆里。
“哎?这不是长在御花园西南角的那种野草么,你采回来作甚?”
映雪见那些缀满枝叶的紫红色小果分外鲜艳夺目,正要伸手去碰,却被一旁的玉容打落了去。
只听她无比认真道:“娘娘要用这个来做止血膏,你可不要碰坏了。”
“哦哦,原来它们还有这种效用啊,是我孤陋寡闻了,娘娘真是见多识广。”
“那是当然。映雪,你快去帮我找点清水来,室内有点干燥,还是给它们浇点水比较好。”
“好嘞,我这就去。”
沈黎砚任由她们忙活,她坐于桌前,拿出袖中的一株紫萦草,将枝叶上的果实捋到茶杯中,用茶壶中的温水浸泡洗净,而后一颗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味道有点苦涩,却不影响她将小半盏果实吃得一粒不剩。
她饮了一杯温水,冲淡口中的苦味,脑中想的却是如何去御药房走一趟。
紫萦草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找到一个稳定而不易被发现的取药之地,御药房无疑为首选之地。
她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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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拓跋聿将反对立后的奏折统统扔到地上。
他扔一份,一旁的柘笙便示意小太监拾一份扔进铜炉。
直到全部焚烧殆尽,拓跋聿的心情才好了那么一些。
“玄奕来了没有?”
“已经在殿外了。”
拓跋聿肃杀的脸上难得显现几分温和,“快让他进来。”
柘笙应了一声,赶忙走出房门。
片刻之后,一道挺拔俊雅的身影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
拓跋聿摆摆手,“无需多礼。”
二人坐于棋盘前,很自然地博弈起来。
“边境之战告一段落,你在姑墨一年有余,也着实辛苦,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朕说。”
裴寂落下一子,温声道:“陛下已经破格提拔微臣为兵部侍郎,微臣不敢居功自傲。”
拓跋聿不置可否,“此次回京就不用再走了,姑墨那边朕会另行派人去接手。”
裴寂眸中微诧,而后拱手揖礼,“微臣领命。”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放下黑子,拿掉一颗白子,“只是”
他语声微顿,紧抿的薄唇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叹,“朕既已承诺了她,就要说到做到。”
“十年时间也正好可以用来养精蓄锐,朕只当是休养生息,安邦定国了。”
“陛下还真是爱屋及乌。”
“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说不定也会像朕这样。”
裴寂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一直对女色不感兴趣的人,有一日竟会做出为爱止战的事情来。
情爱为野心让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西凉世子沈黎砚,龙渊的摄政王妃
他微垂了眼睫,淡然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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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殿,皇太后耶律延宁听着近侍小顺子的禀报,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掷于一旁。
“胡闹!”她深邃沉敛的眉眼与拓跋聿有五分相似,长相雍容大气却隐含难以忽视的锐利与强硬。
“他现在在哪里?”
“回太后娘娘,陛下在御书房。”
“你去书房外候着,就说哀家有事找他。”
小顺子躬身应下,随后疾步出了殿门。
御书房内,裴寂刚走,拓跋聿看到从门外进来欲言又止的柘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微微整理了下衣冠,便起身朝外走去。
知道母后不会同意,所以他才选择先斩后奏。
早晚都要面对,索性他也一次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