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神医放下药碗,搭上沈黎砚的脉搏凝神号脉。
良久,他才松了一口气,“情况还算稳定。”
姬冥修急切道:“三叔公,那阿黎她”
薛神医侧首看向他,低声道:“王爷,出来说罢。”
姬冥修为沈黎砚掖好被角,才轻声出了房门。
他看向薛神医欲言又止的神色,理了理心神道:“三叔公,您说吧。不管什么结果,本王都能接受。”
薛神医轻叹口气,心情有些沉重,“王爷应该知道,阿黎的心疾只能延缓,无法治愈。”
姬冥修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听到薛神医的确切回答时,心底一阵揪痛。
他喉间干涩,艰难出声:“她能支撑多久?”
“老夫会对她进行为期一年的不间断治疗,如果效果理想,也就四到五年的时间。”
他听了之后,竟是庆幸一笑:“比本王想象中要好太多,三叔公,谢谢您。”
薛神医拍拍他的肩,出声安慰:“王爷放心,老夫会继续研究治疗她心疾的方法,我们都不要轻易放弃。”
姬冥修点点头,“三叔公,您这几日也累坏了,赶紧先去休息,阿黎这里有我陪着,您不用担心。”
薛神医眸中欣慰,“那老夫先去休息了,阿黎若有什么异常,记得随时去找我。”
姬冥修颔首应允,目送薛神医离去。
将短短三个月延长到五年,薛神医和球球功不可没。
球球因放了两大碗血,还在昏睡着,他已派夏芷和木棉照看着它。
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地努力着,他亦不能消沉绝望。
五年的时间,他们有很多事可以去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不贪心,一点都不
他望着遥远的天际,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的。
他会在西凉安安心心地陪着她,与她度过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黎砚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脑中有些昏沉,心口已不再如往日那般绞痛难忍,呼吸亦顺畅了许多。
她唇角不由扬起一抹浅笑,心中却溢满了对三叔公和球球的无尽谢意。
身后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她阖上眼,转身抱紧他结实的腰间。
男人轻啄她的眉眼,哑然出声:“阿黎,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睁眼,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感觉好多了。”
她埋首在他颈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阿雍,有你陪着我,真好。”
他偎依着她,将她拥紧了些,笑着道:“这么容易满足?”
她阖眼,呼吸着他熟悉的气息,“能与阿雍和小野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
他轻吻她的青丝,“不,本王会让你更幸福。”
她脸上漫起清浅的笑,“那阿雍可要记好了,不要骗我。”
男人轻轻抚摸着她纤柔的后背,语声坚定,“你的阿雍,永远都不会骗你。”
夫妻俩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却被一阵孩童的哭声给惊得坐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起身穿衣。
这几日,为了方便沈黎砚治病和修养,姬冥修便将姬天野放到了离祈临殿不远的重华殿。
听着小家伙越来越嘹亮的哭声,他顿时满脸黑线,一定又是在找他的娘亲。
夫妻俩来不及洗漱,一路快步到了重华殿。
小家伙被手足无措的夏芷抱在怀中,哭得满脸是泪。
沈黎砚见状,心疼坏了,赶忙上前将他从夏芷怀中接过,轻声哄慰着。
小家伙闻到娘亲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止住了哭声,他委屈地叫着:“娘亲坏”
“好好好,娘亲坏,娘亲现在就带我们的小野去洗脸脸,吃饭饭,好不好?”
小家伙这才破涕为笑,钻入她怀中开心笑了起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总算将小家伙哄好了,还真是个小粘人精。
小野活泼好动,将整个王宫游玩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将目标瞄准了宫外。
因薛曜小朋友将宫外的世界说得五彩斑斓,绚丽多彩,姬天野瞬间动了心,不日里便央求着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带他出了王宫。
他像出笼撒欢的小兔子,左瞧瞧右看看,薛流光怀中的薛曜为他做免费的导游,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两日后,姬冥修收到了来自王府的两封密信。
一封是霍妤凝的来信。信封中是一张薄薄的和离书,她的名字已经签好。
另一封是景严的。他在信中说,霍妤凝分文未拿王府的家产,三日后便启程离开盛京,去了千里之外的彬州姨母家。
景严遵照他先前的指示,派人一路护送她前往彬州,并在她的行李中悄然塞了足够她下半生生活无忧的银票。
姬冥修将密信叠起,他终究还是愧对了恩师的嘱托,可他亦不能任由霍妤凝在王府蹉跎年华。
她与他并无夫妻之实,且她还年轻,倒不如从无望中及早抽身,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共度一生。
沈黎砚自然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她不想姬冥修错失这么好的姑娘,她想在自己走后,能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陪他共度漫长的余生。
她给霍妤凝写了一封书信,把自己的情况与她说清楚。
她告诉她,如果她五年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家,如果她愿意等,他们父子俩以后就拜托她了。
她没奢望霍妤凝会回信或是答应,毕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耗费五年的青春,去等一个心中无她的男人,但她还是那样去做了。
她想她的阿雍和小野,将来以后是有人真心爱着的,是有人替她去继续爱着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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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聿到达归砚城时,天空飘起了零星飞落的雪花。
他伸手触摸着飘落在掌心的冰凉,脑中不由回想起那年他派人四处找寻她的下落时,凛冽的北风中也是这样一幅苍茫素裹的景象。
那一次,他没有找到她,错过了她,那这次呢?
她明明就在归砚城,而他却像近乡情怯的懦夫般,竟是不敢让柘笙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与安稳。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她的父皇沈立恒,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认可过他。
在他眼中,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偷窃者,是让他们国破家亡的叛徒。
所以他害怕,害怕她的家人见到他时那种鄙夷痛恨的眼神。
其实早在她成为自己的贵妃时,他就想过与沈立恒与薛家建立良好的关系,可他深知,那样的尝试难如登天,甚至会引发他们的反感进而阻止他们在一起。
他不敢冒那样的风险,他不想失去她。
姬冥修是西凉名正言顺的东床快婿,受到她家人一致的喜欢与认可,而他呢?
他苦笑一声,他已不奢望与他们改善关系,他只希望能够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即便被西凉王发现后毒打一顿,他也认了。
沈黎砚收到拓跋聿的密信时,窗外的雪花已经下得很大。
信中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明日申时,荆棘山银杏林。
从一年前离开天枢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再回去,亦未想过再见他。
翌日申时银杏林。
拓跋聿骑马静立于雪中,无声注视着林间的尽头。
枯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林间小道,静谧的雪花依然簌簌飘落着覆盖其上。
男人的身上落满了雪花,晶莹的雪花遮没了他沉静的眉眼,也遮没了他渐渐冰冷下去的心。
她没有来,她不想见她。
他就那样立在风雪中,静静等待了一刻钟,三刻钟,半个时辰,直到两个时辰,直到他的嘴唇变得青紫,她都没有出现。
失落、伤痛、怨怒、沉寂,直到无尽的绝望。
路的尽头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他眸中欣喜,甫一抬头,看到的竟是立于风雪中的姬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