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阿道无功而返,只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找不到盛海,我按照他说的,在那棵树上系了黑色丝带。”阿道蹲在尤二身侧,额头上都是细细的白毛汗。“但是我发现下山的路有人看守,模样很陌生,不是寨子里的人。”
“那渊那边可能出事了。”尤二揣测道。
盛海原本以下人的身份与尤二一道入的山,而阿道则被留在山腰的农家看守上不来的马车。直到昨日,盛海带着封氏这边的消息下山送信,谁知一去便到了现在都不见回来。
今日,原本斩钉截铁的告诫尤二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的封有粮竟然一改当前的态度的说他在考虑这笔买卖,让尤二稍安勿躁,安心在寨子里多待几日。
尤二经商多年,对方是否有诚意只消几句话便能探的出来,这封有粮对于何日能给他答复含糊不答,只让封大力陪着自己明日天晴下矿洞去看看,有故意拖延的意味。
同时,下山的唯一一条路已经被暗中守住了。看来,他即便硬要下山可能也没那么容易。
“那盛海.....”阿道隐隐有些担心。
尤二没有说话,紧锁的眉心久久不曾放松过。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时不时听见小雨滴击打在屋顶的回声和混杂在雨声之中的蛙鸣声音。
尤二思虑良久,才开口说道“若不走那条下山的路,还有别的路可以下山吗?”
阿道想了想,回道“或许可以从林子绕过去,只是马和车是不可能走得的。”“便是你可以不被发现的绕下山?”
阿道点点头“我以前常在山中行走,攀树爬山不在话下。”
尤二见他确定,才说道“明日,若盛海还不回来,你就独自下山,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以盛海的身份,他绝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么久,眼下,封氏又似乎有心监禁我在山中,一夜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的预感不太好。”
“难道咱们被九王的人发现了?”阿道猜测道。
“若是如此,煞费苦心的指使封氏拖延我不让我下山又是为什么?”尤二冷笑一声“对方留我一命必有所图。”
他将手指抵在下巴,细细的想起今日与封有粮会见的谈话内容。
封有粮今日曾多次打探他的商船常在几号码头挂旗,挂的什么色的旗,看来他对于商船辖运的规矩多少都有些了解。
大越做海运的商船也分好几种,若是皇商抑或者盐铁运船都可挂黑色旗帜,出了产地的辖口,直到最后的码头,只要遇不上临时检查,几乎可以做到畅通无阻,目的是为了省时,且路上不会有一道关口监守自盗出了差漏造成了过大损耗无法追究,第一道辖口便会给货物上一道特殊的封条,注明日期时间,精确到刻度,直到最后的码头才会进行除封登记。
而尤二的商船只允许挂赤色旗帜,途径辖口都需要停泊检查吃水线,若是出现与上一个辖口登记的重量误差太大这种可疑情况会立即登船察看,看看是否半路停靠进行了没有报备过的非法贸易行为,这样来,既保证不会有走私事件发生也保护了地方贸易,但也有那些小聪明的商人,在上一个辖口便贿赂了当地辖运使,修改掉了记录,这样跑一趟能节省许多税费,甚至能赚一大笔。
前段时间的走私案中,曹恬便是如此操作,让自己的私生子往来走私贵重物品敛财,岂料在海上被查个正着,一船货物尚未脱手,是赖都赖不掉的。
封有粮为何会无端这样问,若他真的相信了自己的侄子封大力的话,根本不必多问这一句,除非,他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能够挂乌旗。
加上今日在封曼铃手上瞧见的手镯。
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尤二觉得,刨去封大力误导了他的成分在,他们对封氏的看法都太过简单幼稚,太急于求成,以至于小看了封氏和九王之间的关系紧密程度。
他不否认自己太着急了,他不怕死,只怕自己死的不甘心。
只是不知道,王小鱼现在是死是活。
那手镯尤二记得,是王小鱼买的一个假货,他阅宝无数,只要打眼过便记得,在做假的工艺中,那镯子算是制作的比较精美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手腕上依旧戴着那手镯,这一模一样的接缝,世上不会再有第二枚。
尤二想过找封曼铃问个究竟,但又不敢轻易打草惊蛇。
封家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易相信。
“阿道,不能等明日了,今晚便下山。”尤二越想,越觉得心里惴惴发慌。“对方尚且有耐心拖着我,必然是那渊.....”
阿道正等着尤二把剩下的话说出来,谁知他停下来皱紧眉头想了很久,像是成了一尊雕塑一般没在动过。
“东家.....”阿道有些紧张的唤了他一声,岂料他一声闷咳,一口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这.....”阿道手忙脚乱的又是找药丸又是倒水的服侍尤二将药吞了,见他喘气如破锣一般哑漏,还帮他顺了半天的气,他才慢慢的缓了过来,这样一番动静,让他出了一身的汗,一张脸刹白的吓人。
“东家,您思虑太重了。”见到尤二缓过气来,阿道无不忧心的说道“这样我哪敢走。”
尤二压抑着颠倒的神智,喘着重气,虚弱的摇头“的确,你不能去.....让我再想想。”
阿道见尤二连说话都困难,便感觉扶着他在床上休息了,见尤二的呼吸随之平缓,他自己才吹了灯,在另一张临时搭起来的平板床上将就了。
夜幕深深,降了一整日的雨将村子里的泥土地泡得又湿又软,在这样的路上行走简直难受,粘在靴子上的泥巴拖累人的脚步,还将裤腿袍角上弄的都是脏兮兮的泥点子。
李易极就是顶着雨出了一趟门,回屋时将地上踩的都是泥鞋印。
王小鱼被拘在房中整整一日,食水都是华氏送来的,除了闷闷发呆以外便是睡觉,李易极回来时,她已经睡过三觉了。
听见李易极回来的脚步,王小鱼便兴冲冲的飞奔到了门前,活像个留守在家中的宠物一般,见他进屋,便要伸手接过他身上的斗披。
李易极将湿润的斗披解下来丢在一边,像指使下人一样吩咐华氏为他烧洗澡水,才和王小鱼一起走进房内。
进了里屋,李易极才卸下靴子,瞧见王小鱼端了一碗尚且温热的姜汤正好送到眼前。
“我就猜到这样的天出门一定会淋着雨,若不及时灌下一碗热热的姜汤,说不准就会感冒的。”王小鱼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你回来的晚了些,姜汤还是凉了。”
李易极并不意外王小鱼的改变,他明白昨夜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意味着什么,不出意外,王小鱼的记忆中只会信任并且忠于他一个人,忘掉之前的人与事,但她的认知里似乎没有阶级的观念,以至于她对自己的转变显得有那么一点......过分亲密。
李易极看了看她手里的碗,褐色的液体冒着暖和的辛辣香味,一闻就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
“我从不感冒。”李易极不动神色的推开碗,瞧见王小鱼愣了愣,神情有些紧张了起来。
“笨蛋才从不会感冒。”
李易极怔了一下,正好看见王小鱼被自己的这句话逗笑了。
她用指遮着嘴,笑的眼睛眯了起来“李易极你别生气啊,我开个玩笑。”
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见李易极不说话,王小鱼也收敛了许多,她将姜汤搁置在一边,嘴上还不停的说“你要是不想摘下面具,我就先放在这里,不过一定要喝掉它,可别小看感冒,在这个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年代,小小的感冒有可能会发展成肺炎,这可是会死人的。”
李易极听不太明白她说的词,但他知道是病症的名字。
“你不想问我那渊手下那鸦卫的状况吗?”李易极瞧着她的脸,问道。
王小鱼却有些不解的反问他“谁?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李易极见她表情不掺一丝虚假,才放下心来。
他低头看了看姜汤,有些犹豫的伸手端起了那冒着热气的碗。
“你哪带来的血。”王小鱼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而是拉着他的袖子疑惑道“你受伤了吗?”
李易极不答,低头闻了闻姜汤,没有丝毫异常的味道。
他有种冲动想要将面具揭下来,但伸到脸前的手一顿,仅是从下巴处掀起了一些。
他喝的极慢,余光瞄到王小鱼抬着头,一点点的看着他将姜汤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