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打量着秦始皇的神情。
见其来了兴致,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道:“吾想到这镖局,也是因为戍卒。”
“愿闻其详。”
“秦民凡入傅籍者,皆需至郡县服更卒徭役。”黑夫看向叶腾,继续道:“若能爵至四级不更,便可免去更役。除去更役外,还有戍役。关中秦民可就近至咸阳服徭,关外者则需戍边守疆。”
更卒戍役,黑夫都经历过。
他在云梦时,喜就曾与他说过。徭律是商君亲自制定的,为的就是利出一孔,让秦民成为无往不利的宝剑。毕竟免费的劳动力,不香吗?
“继续。”
叶腾淡淡开口。
这时饭食也都送了上来。
与稚生相同,只是份量稍微多些。炸猪排,冬瓜咸肉汤,红烧鱼块,凉拌荇菜。他端起陶碗,慢条斯理的吃着。他大概已猜到黑夫要说什么,也想听他有何高见。
“吾听周緤所言,沛县闾右会被安排至渔阳戍守。足足千余里,光是赶路就得耗费两三月。路上吃喝都得自己掏钱,而闾左往往是承担不起的。所以征发远行戍卒,往往先挑闾右。若人不足,则挑闾左。未被挑中的,则会共同出资承担。”
只能说,时代变了……
黑夫望着冬瓜汤,轻轻叹息。
商鞅时期秦只是小国,其地不过千里。就算戍守也不碍事,毕竟地方小。然而现在是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戍卒动辄跋涉千里,戍守边疆。他能想象得到,未来征发闾左谪戍渔阳的惨状。
最主要是人生地不熟,习俗语言都不同。像渔阳冬季极冷,沛县过去的戍卒不能抗冻,往往十死二三。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故天下明知祸烈及已也。
“萧君也曾说过,沛县人若被征发为戍,往往是父母悲恸妻子哀嚎,悲痛相思。又有的为逃避戍役,宁愿让人打断手脚,还有的则是宁肯逃至芒砀山为寇。又因谪发之,故曰谪戍。而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
“慎言!”
蒙毅是当即出言提醒。
怎么还说呀,不要命啦?
秦始皇并未发怒,反而很平静。韩非曾言: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当他面驳斥劝谏的一大把,说的比这可要难听多了。但只要言之有物,那不光无过反而有功。
秦廷需要有直言不讳的谏臣!
敢犯主之颜面,言君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
然黑夫并非直臣,而是智臣。明察幽洞成败,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他今日既然敢提及此事,必是心中已有想法。
黑夫起身朝着叶腾行了一礼,继续道:“下吏深受皇恩,得氏得字,书功于鼎。既是如此,下吏自当依实直言。若冒犯内史,还望恕罪。”
“呵,你何时如此谨慎了?”
叶腾却是轻笑。
“……”
黑夫黑着脸,只得继续道:“此次齐田叛乱,除去家将僮仆外,还有诸多游侠乃至群盗相助。有些群盗就是为逃避戍役,最终落草为寇的。韩非曾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下吏想的是能否稍微改改?”
“你又想改?”
“时代在进步嘛……”
“嗯?”
“正所谓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黑夫正色开口,解释道:“诸公也可想想,昔日秦地不过关西千里。商君提出戍役,自然无碍。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