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秦始皇借助灯火,翻阅着黑夫所献文书。他是发现了,黑夫字迹是一天一个样。身为秦吏能如此偷懒的,也就独此一份。主要还是黑夫有自知之明,他的字实在是丑的令人窒息。换成张苍亲笔而书,倒是看的更舒服些。
“诸卿也都看看罢。”
“唯。”
叶腾已经看过,他便转交给蒙毅和王贲二人。别的不提,这份文书言辞是相当犀利大胆。针砭时弊,以齐田叛乱为开篇指出根源所在。再大胆陈词,引经据典指出秦国需要改变。昔日的商君之法,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天朝上邦。
再将所见所闻悉数写下,指出戍役对秦民的负担极重。而后引出镖局,不仅能削弱地方豪族势力,省的他们豢养家将死士作乱。还能招募游侠,让他们发挥自己的所长,安抚地方。最后就是让利于戍卒,起码得让秦民不再将戍役视作洪水猛兽。
趁着他们看的功夫,秦始皇则是继续翻看起胡亥这段时间的课业。作为皇帝,他自然也很重视子女的教育。给他们派去的都是当世大贤,乃至三公九卿。
胡亥现在是拜师于张苍,主修数术。张苍给其布置的课业则与星宿有关,胡亥完成的还算不错。另外就是些手工课业,胡亥需按徕服的要求做出船只模型。
“看来,你学的挺好。”
“多谢父皇。”
“不必谢朕。”秦始皇望着又长高了些的胡亥,淡淡道:“只是,你的律令为何落下了?朕听说,你已有两旬未去上过课。”
“这是先生的意思。”
“张苍?”
“不不不,黑夫。”
“他不让你去听课?”
“嗯。”胡亥可不敢在秦始皇面前撒谎,连忙道:“他说我熟读律令,去听课也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徕服那学点百工之术。说不准,今后造船用的上。”
“呵……”
秦始皇也是明白。
这就是基础不同。
胡亥终究是公子,并且是赵高亲自教导。别的不敢说,但就律令这块可挑不出毛病。包括商君书、韩非子、管子等书籍,胡亥同样是倒背如流信手拈来。以他的本事,就是教那些稚生都绰绰有余。
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他打量着胡亥,总觉得有些陌生。他是一步步走上来的,也知道这皇位有多诱人。数百年来,为了权力而兄弟反目父子相残的一大把。
胡亥是公子,也有希望继位。可现在的胡亥,似乎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而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造船出海,每日留在学宫都不愿回宫。因为这事,赵高可是黯然神伤许久。想不到亲手带大的胡亥,结果是翻脸不认人。
“你可想回宫?”
“儿不想。”
秦始皇当即冷哼,蹙眉不语。
一时间,屋内温度都好似下降了些。
他看着胡亥,缓缓道:“汝为秦公子,自当肩负起重任。朕终究是老了,朕欲立你为太子,你可愿意?”
话音落下,叶腾都愣了下。
立胡亥为太子?!
这……这……这……
秦始皇是来真的?!
蒙毅则是皱起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很明显,皇帝这是要试探胡亥。若真的是立后,胡亥已经被接回宫中。并且当着宗室朝公的面,亲自宣布这事。储君事关国祚,可非等闲小事。
不过,胡亥可能并不知情。
他是噗通声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儿恳请上收回成命。儿尚且年幼,不谙帝王之术。若为太子储君,只会祸国殃民。儿志不在此,还望上另立他人。”
胡亥急得已是胡言乱语了。
昔日他也曾想过争宠,成为太子,再继位为二世。因为赵高告诉他,皇帝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活谁就能活。只要他好好通读秦律讨好皇帝,这位置就可能是他的。
只是自从拜师黑夫后,他才明白赵高说的是错的。皇帝头上的通天冠,无比沉重。这是权力,却也是责任。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决定无数秦民的生死。
想想他的父亲,这些年来几乎就没歇息过。年过四十,鬓角已有诸多白发。每日批阅文书至深夜,不批完就不睡觉。便是出巡的时候,在颠簸的马车上依旧在处理政务。
“你真的不要?”
“吾大兄扶苏比儿更适合。”
“对,仲兄高也挺好!”
“儿实在不适合为太子。”
望着抓耳挠腮的胡亥,秦始皇只觉得有些好笑。这明明是桩好事,可他心里却有些不快。至高无上的权力摆在面前,胡亥却是嫌弃的连连叩首拒绝。
“那你想要做什么?”
“臣欲为王!”
“王?”
“对,当海……王!”
胡亥硬是将贼这字给咽下,而后抬手道:“臣昔日就曾与上说过,臣想要开拓海外建立殖民地,多抓些俘虏回来。比如胶东海外,听说便是箕子朝鮮。假以时日,臣必会率领舟师令他们入秦跪地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