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余波

面具与脸部皮肤接触。

内部的光芒在流动着，那是平时根本看不到的密密麻麻的符文，它们在此刻像是变成了温暖的水流，这些组成特定序列的符文像是串联起来的灯泡一样，一个接一个的亮起，瞬间就尽数复苏，从沉寂转变为活跃。

面具本身没有再度变化，边缘也没有发生拉伸，像是之前那样覆盖住整个脑袋，甚至只有本身的一半大小。

但是顾墨却是能够感觉得到那种亲密无间，没有丝毫缝隙的紧密贴合感，如同将整个脸沉浸在温暖的水流之中一样。

这些记录着神秘，代表着神秘，蕴含着神秘的符文，仿佛是与他成为了一个整体，和他一起“呼吸”着能量，引动着体内的力量脉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顾墨自身的感受，在其他人的视线之中，是看不到面具内部的符文如水般流动，也看不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一亮起，更加看不到它们从长眠之中苏醒过来，开始展现自身的神秘与力量的运作机制与过程。

他们只是看到，那人低低地笑着说了一句话，轻轻的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然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

只是他们这么觉得而已。

“……！！”

心中一阵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警兆，神久夜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尤其是自她吞噬掉天女，夺取了不老不死的天人之躯后，更是再也没有一次真正的感受到所谓“危险”为何物。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

“该死！休想！！”

刚刚都还抱着猫戏老鼠的心态，有闲情逸致慢慢对付折磨弥勒法师的她，一瞬间突兀的暴怒起来。

一定程度的恐惧会导致软弱，而过度的恐惧则会导致愤怒。

这是一种生命本能的求生欲。

因为在恐惧的时候，生命的第一反应是回避危险与威胁。而当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并且知道没有任何回避的可能，所以生命的本能就会采取最后的手段来尽全力求生，那就是恐惧到极点以至于产生反抗性的愤怒。

正如被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一样，这已经是它们最后的手段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肯定不明白的，他们不是兔子，所以不明白兔子当时是被逼急到了什么地步，他们也不是神久夜，所以不明白神久夜此刻的感觉。

毕竟说到底，他们只是因为余波而感觉到了一股隐约的压迫感，本身却并不是被直接针对的对象。

只有神久夜自己，才明白那一瞬间袭来的恶意、杀气，那种死亡的危险预感，仿佛自己下一个瞬间就将死去的极限恐怖……仿佛从心灵的最深处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吼叫，这个妖魔直接就炸毛了。

猛烈的风压，让弥勒法师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的举起锡杖挡在身前，不过却没有遭到神久夜的攻击，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得轰然巨响，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却是发现那个凶残的女人已经出现在那边！

明明是发簪变化而成，但是材质却丝毫不损色于铁碎牙的黄金之剑狠狠的当头劈落，却被两根手指稳稳的夹住。

无数碎屑四处飞溅，直接而狂暴的力量冲撞，让周围的狂风形成了向外扩散的冲击波，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的气浪几乎是肉眼可见，甚至于在四周都出现了一个如同陨石冲击般的大坑，只有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妖怪站着的地方完好无损。

在猛烈的烟尘之中，火焰一般流泻而下的不知道是头发还是金色的氤氲，缓缓抬起的是一张美丽得有些妖异的白皙面庞，因为狐狸面具是半脸，露出了眼睛和下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妖怪是在笑着。

他与神久夜对视着，似乎是一瞬间，似乎又过去了好久好久。

下一刻。

他猛地一拽，将神久夜猝不及防的拉到身前，一只右拳印上了那张惊怒交集的漂亮侧脸。

像是被人挥杆后狠狠击中的高尔夫球一般，如同带刺蔷薇的神久夜倒飞出去，一路撞断不知道多少根的柱子，落在地面上也将地板都给犁出一道深槽，一条路径上的所有东西都四分五裂，最终整个人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狠狠的弹起——

噗嗤！

整个身体呈大字形的贴在了尽头宫殿的墙壁上，仿佛是牢牢的粘在了上面，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缓缓的滑了下来，留下明显的痕迹。

“……”

“……”

几乎是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张了张口，无法掩藏心中的冲击与震撼，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前半部分能够恰到好处的体现出那个认真起来的大妖怪所具备的技巧与力量，而后半部分……

确切的说是神久夜被打飞过去黏在墙上，最终滑下来的那一幕，却又让他们觉得特别古怪。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总之就是非常的违和……大概只有本身就是现代人的日暮戈薇，才是满脸愕然的同时，还下意识的联想到了某些奇怪的事情上面去，这种画面怎么那么像是那些搞笑卡通里的夸张表现手法呢？

“很遗憾，闹剧到此为止了……”

顾墨轻笑着收回拳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么说道。

这是和上一次的体现又截然不同的感觉，没有那么的为所欲为和随心所欲，更多的是如同熊熊燃烧般的烈火一样，那种一种暴烈而且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强大，可以焚尽一切似的强大力量……

因为这一次似乎是先以九尾的力量去掌控面具，再引导面具的力量作为支点，更多的是以“火焰之神”的力量作为主导。

至于谎言、诡计、变化等等方面的领域，反而是变成次要的了……

也许是因为洛基既是谎言与诡计之神，亦是火神，但是却从来发挥过与后者相关的职能，也不曾视自己为火神的缘故吧。眼下优先度被重新排序，结果就是恶作剧之神的智才被压了下去……至少，顾墨没有感到像是上一次那么严重的副作用。

那种无法自控的癫狂，那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完全不顾虑后果的冲动与狂傲……

至少这一次没有出现。

当然也不是全无影响，只看神久夜被打飞后的画面就足以知道，不过能够在大体层面上控制自己的言行，保持相对的理性与清醒，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不会放过你……”

仿佛是地底亡灵愤恨的嗟怨，神久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遭遇到这样的对待她几乎要气疯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你拿错剧本了。”

顾墨轻声地回应，同时伸手轻轻一指，那一边正向着他的方向如同猎豹一样疾驰而来的黑发少女突然停下，本身就像是专为战斗而生的人偶一样，现在则是显得更加像了，此刻仿佛是突然被斩断了牵着人偶的线。

下一秒钟，她的身形慢慢的淡化，轮廓变得透明起来。

最终化作无数光的颗粒，就此飞舞着消散开来，如同夏日夜空之中的萤火。

刚刚还给一行人造成了巨大麻烦的镜像，就此烟消云散，终归只是一个伪物，就像是一个谎言被拆穿，不管在之前显得多么真实可信也罢，在被拆穿的那个瞬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也不能够再发挥任何的作用。

而就在同一时间——

伴随着一股纯粹的毁灭性气息，猛烈的能量洪流如同开天辟地的一击，破坏性的紫光从远方奔涌而来，这深沉的能量绞结缠绕在一起，仿若化作了最纯粹的混沌，撕裂了挡在前方路径上的时间与空间。

然后，瞬间将顾墨所在的位置淹没殆尽！

自然是远处的神久夜捧着她的镜子，抓准机会打出了这一发恐怖的攻击，镜子里喷涌出来的好似是破坏性的死光，将前方的一切全部摧枯拉朽的杀死！

整座梦幻城都像是要被这道永无止尽的光之奔流从中分开，黑暗无光的湖水和整个的封闭空间都暴动起来！

只是在洪流之中，有着如同烈焰一样燃烧，又好似是莲花一般绽放，九根尾巴轻轻的拂动着，下一个瞬间又被洪流彻底淹没了过去……或者应该说是，直接消失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你……！！”

怒斥的声音响起，神久夜心惊肉跳的看着天女羽衣挡下的一根尾巴，那个妖怪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并且对自己发动了攻击。

幸好看似是轻飘飘的羽衣，实际上是不属于凡间的至宝，瞬息间延长拉伸，在空气之中如同水中海带一样飘浮而不着力，却又举重若轻的挡住了这沉重的一击……而抓住这个机会反击，怒喝着仿佛是要给自己鼓气，神久夜举起了黄金之剑！

锋刃倏忽的切开了冻结的大气！

在强大的能量增幅之下，犹如火箭反冲一般的恐怖推动，挥出的就是这么一剑超过音波数倍的高速斩击！

黄金之剑本身就是足够和铁碎牙这种一流妖刀媲美材质的武器，发动这样的斩击，就算是大妖怪往往都不可能硬吃下一击……但是也得要砍中才行！

突然消失的敌人让神久夜无比警惕，甚至第一时间就想要离开原地，然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的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脑袋，甚至可以说和神久夜刚刚发出的高速斩击完全就是同步进行的，完全就是避无可避。

五指轻轻合拢的刹那，简直像是要磕破鸡子一般。

神久夜几乎是立刻就听到了自己的颅骨发出的哀鸣。

不过又是故技重施，她的身体突然散开，化作一团团飘舞飞散的樱花，迅速的移动到另外一处重组身体，紧接着就发现……那只手还牢牢的捏住自己的脸庞，并且继续在施加力道。

那张狐狸面具下的笑意似乎满是嘲讽，注视着她的双眼也是如此。

就仿佛是她通过这个招式传送脱身的时候，连带着敌人一起传送到另一个位置上，就连被动作姿势都完美复刻，不过是从这里被捏住，传送到那里被捏住而已。

——砰！

一声闷响。

终于是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道，本该美丽不已的脑袋整个被捏碎，神久夜的身体顿时软弱无力，好似被抽掉骨头一样的倒下。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到，同时都是觉得心中有股寒气窜上，并没有什么浩大的声势，也没有什么炫目的法术和招数特效，但是简简单单的交锋，体现出来的完全就是力量、速度和技巧上的绝对碾压。

举重若轻一般的雷霆手段，反而更显这个认真起来的妖怪的实力，此时此刻到底有多么的深不可测。

“还真是麻烦……”

顾墨站在原地轻语着，似乎并不感到喜悦，而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刚刚才栽倒下去的无首尸体突然如烟一样的在前方消散不见。

同一时间，有着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臂从身后轻轻探出，宛若拥抱情人那样将他轻轻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似是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损伤的神久夜出现在他的身后，鲜艳的红唇凑近他的耳边，吐出的热气轻轻吹拂着他的脖颈。

“居然能够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真是令人沉醉的力量……可惜你太自大了，对付我的时候都根本没有全力以赴，大概是觉得可以轻易吃定我了吧……”

双臂用力收紧，天女羽衣好似是没有重量的丝带那样包裹回来。

同时不知道从何处射出数十根如同树根藤蔓一样的紫色光鞭，紧紧的缠绕着怀抱的人，神久夜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带着冷笑的怨毒。

“我其实不是真正的天女，但是我却拥有真正天女的力量，你知道这份力量是如何得来的吗？很快你就会见识到了，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就怕你崩掉牙齿……”

轻笑的声音响起，神久夜愣了一下，感觉被自己如同章鱼一样紧紧抓住的猎物并没有被自己吞噬融合。

即使自己已经使出了全力，也是一点儿消融的痕迹都没有……

反而是温度与热量正在急剧的上升！

咆哮的红莲一瞬间的暴涨，简直像是有一颗小太阳在这暗沉的环境之中升起，伴随而来的是神久夜惨烈的叫声，伴随着倒卷的金色爆风，一切都在崩裂，整个空间都在发出痛苦的悲呜。

闪耀到睁不开眼的光芒，还有无比猛烈的高温辐射——

众人只能够在这无比可怕的余波冲击之下，不断的后退后退再后退，一一退出到四面的长廊之中。

宽敞到如同体育馆一样的大殿彻底被摧毁，墙壁和穹顶都完全不复存在，似乎连燃烧的过程都没有就化作了飞灰，只剩下了犹如炼狱火海般的基址，显得空旷而苍凉，站在中央处像是神明一样熊熊燃烧发光的妖怪抬头望向天空。

神久夜呢？

明明刚刚叫得这么惨烈来着？

几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也都是下意识的顺着那个妖怪抬头望向的方向看去，因为天上本来就亮起了光芒，那是变得越来越盛的光芒……

在不知道是湖面还是天空，总之是上方的黑暗深沉之中，出现了一轮满是冰冷与神秘的明月。

无比明亮的月光照耀而下！

暴露在这冰冷神秘的月光下，一切都在迅速的腐朽，玉石般光滑的地面像是在镜头快进之下风化的砂岩，柱子表面上的朱漆消退，木材本身也是迅速的腐烂枯萎……所有人纷纷变色，即使是本来就第一时间撑起了防御的结界之类的保护，也还是连连急退。

“哇啊啊啊啊啊啊！！快逃啊！快逃啊……”

小狐狸七宝连滚带爬的冲进一处有阴影遮蔽的地方，紧接着又觉得不保险，想要跳进水里。

“犬夜叉！”

日暮戈薇也是急得不行，向不远处的仍然像是在发呆的犬夜叉大喊着，后者似乎被她的声音惊醒，狠狠的咬了咬牙，下意识的看向另一个方向。

巫女也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洒落下来的月光，感觉到自己撑起的结界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吞噬着自身的灵力……不再是停止当前时间的攻击，而是直接加快时间的攻击吗？

这种情况就有些可怕了……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再度豁免这种力量。

不过似乎不需要她担心，突然将她整个人遮蔽住的阴影，也是同样的遮掩住了月光……这一刹那，星月齐暗！巨大到比之前还要离谱，堪称遮天蔽日的九尾妖狐身形暴涨，瞬间身与天高！金红双眸发出幽幽光辉，显得邪异无比。

“这……”

杀生丸也是被震撼到了，看着这在自己眼前宛若神魔复苏，带着磅礴气势，冲天而起的九尾妖狐。

这是极惊人的一幕。

每一根尾巴都有数百米长，整头妖狐的身体简直如同千米高的山峰，宏瀚到遮蔽了一切，光是修长优雅的四足踩落的时候，就简直犹如四根足以支撑极天的古老神柱，难以状述！

九尾的妖狐仿佛吞吐着这片空间的大气，浑身燃烧辐射出去的热量让四周的湖水为之沸腾蒸发，金红双眸也紧紧盯着天上的那轮冰冷而神秘的满月……

……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界的时间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大概是神久夜也要全力以赴，无暇维系明镜止水之法的缘故吧，在那种情况下本来就要尽可能收束每一份的力量，归于自身，竭尽全力的对抗强敌……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现代世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时间流。

只是那笼罩天空的暗沉紫月并没有消退，虽然是失去了实际的效果，但是幻影本身没有被撤去，或者倒不如说，那本来就是来自梦幻城的仪式场所的虚伪之月的倒影。

这自然是令得世人惊诧莫名，不管是感觉刚刚被美军轰炸过的东京街头，还是别的什么城市，很多人都正走出家门，走上街头，三五成群的惊对着突然变成黑夜的天空指指点点，愕兴奋的讨论着天上那轮暗沉的紫月。

但是，突如其来的阴影让很多的声音戛然而止。

月光在迅速变得黯淡……

能够看见一个巨大到可以遮蔽天空的阴影出现在夜幕之中，这头巨兽张开无比可怕的血盆大口，狠狠朝着那轮有着魔性的诡异月亮一口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