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果心居士

美浓山中，人烟稀少。

然而山路却是开辟了出来，主要是近年来修建宅邸，兵士徭役运送一应物资上山所走的道路，也还算是相对平坦，此时此刻正有一队人马从山上而下，缓缓向着鹭山城的方向而去。

后面的精锐士卒们拉开距离，而为首的两人并肩而行，正是一老一少——

少者丰神俊朗，穿着以深蓝色调为底子的阴阳师狩衣，头上戴着高冠，气质儒雅随和，敲击着手中的折扇，正与另一位相谈甚欢。

老者虽有老态，却也老当益壮，身材宽大却并非是单纯的肥胖，更应该称之为魁梧，脑门光滑澄亮，说话时也是声音豪迈，大笑时更是中气十足。

“道三大人的神社选址其实非常好，以那里维系结界，想必能够抵御住诸邪来袭，在下已经将山腹之中的机关都查看过一遍，也留下符咒，加固了结界，或许能够有所改善……”

俊朗阴阳师如此说道。

“果真不愧是白狐之子，晴明阁下这一身阴阳术造诣以老夫观之，确实是已经出神入化了……”斋藤道三微微点头，很是满意抚摩着自己下颌的胡子，言语之间也是不吝赞赏之言。

他出身于名为楚叶矢的除妖师村落，还曾经是除妖师的前代首领，虽然是后来思想发生重大的觉悟转变，发现单纯的只是除妖的话，根本救不了世人，因为看似是妖乱，实则上是人祸。

连年兵争，烽火不休，这乱世的根源才是根本，治标不治本何以救世。

所以毅然决然选择转职，先是从除妖师转职商人，再找机会窃取美浓一国，然后从商人摇身一变成为大名……老爷子这一辈子也是个传奇了，是一个想到什么就能做什么的理想主义者。

不过本来的出身就有些来历，斋藤道三自然对于符咒术法并不陌生，甚至自己曾经也精研此道，也算是佼佼者，就连蝮蛇神域这个用来关锁收集天下灵石的地方，就是他亲自设计的，毕竟不放心假手于人。

只是现在亲眼见识到这位平安时代的传说中阴阳师的造诣，斋藤道三才发现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就是他心思早就不在此道，也没有了什么想法，因此也毫无挫败感，只是豪迈开口，赞赏不已。

“当不起道三大人赞誉，不过是些微末小伎罢了……”安倍晴明温和一笑，谦虚说道。

“当得起当得起，有何当不起的……”斋藤道三摆摆手，豪迈笑道，“毕竟你现在的情况老夫也是知道的……”

他多多少少明白安倍晴明和源赖光的情况，毕竟两者都是平安时代生人，不管是磨练出何等惊人的武艺还是术法，只要还是人，又如何能够活到现在。因而两人都只不过是类似式神一般的分身，留存到后世而已。

但这份手段也足够惊世骇俗了，况且就连分身都有这样的本事，又如何当不起他的赞叹。

安倍晴明笑了笑，也不争论，只是他又似是想到什么，紧锁眉头沉思起来：“其实道三大人你本身的布置也没有问题，但是最近意外频发，想来也不似是那些失智妖邪所为，这件事还需多加留意……”

斋藤道三在山腹之中藏着数量惊人的灵石，理所当然的会吸引那些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这个本也是寻常。

但是即使以安倍晴明的见解来看，山腹之中的安排也算隐秘，各种机关符咒的布置也是相当巧妙，足够遮蔽灵石的气息，抵御住附近可能被吸引而来的部分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侵袭了。

可是，最近却是意外频发，最终还迫不得已的在昨日请他亲自过来查看……

这个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尽管痕迹看似没问题，但是阴阳师觉得那些没有智慧的低等妖鬼很难做得到这种程度，怕是有更麻烦的东西盯上了此处。

“这个老夫也晓得，之后老夫会一直在这里看着……”

斋藤道三的脸色也是有些阴沉，他同样想到这一点，并不浑浊的老年人眼眸里划过一抹锐利与杀气。

“一直在这里看着……”安倍晴明微微一愣，“道三大人不回稻叶山了吗？可这样的话，美浓该由谁来……”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

“还能有谁……”斋藤道三顿时就是咬牙切齿的样子，眼睛里像是有什么火焰在熊熊燃烧。

“……”

“……”

短暂的沉默。

安倍晴明尴尬的咳嗽一声：“此事在下也略有耳闻，不过在下觉得或许只是误会，毕竟时日短暂，顾墨大人似乎也与义龙大人没有什么交集……”

毕竟大家关系这么好，终究是要帮忙说说话的，而且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就那段时日能够干些什么，总不能够就惹上了这位大人的另一个女儿吧，难不成是才见了几面就直接表白了，想想都不可能……

“哼，最好如此！”

斋藤道三臭着脸冷哼一声，他果然不喜欢那个小子。

…………

……

鹭山城。

天守阁。

光线幽玄的和室内，一侧是走廊的拉门，另一侧的外面是澄澈天空，苍穹万里的景色，让人望之心旷神怡。

“我要说的基本上就是这样了……现在，我回来了。”顾墨结束了这一口气的诉说，微笑着看着对面的黑发少女，顺手往旁边拉过托盘，拿起里面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少女面前——

“还有什么疑问吗，阿秀？”

经过方才的一番口舌，他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除了隐去一些比较敏感和不必要的部分，总算是向着秀千代将自身的来历坦诚以告，而一口气说出来，倒也轻松了许多，他抿着茶水注视着对面的黑发少女的表情。

对于秀千代，他的感观还是非常微妙的，而且多多少少也夹杂着一些良心上的不安，虽然少女很早就发现他在骗人了，而且并没有怎么计较，但是最终他同样没有任何的解释来着。

毕竟当初的他没有什么把握，也没有多大的底气，手里能打的牌就没几张，表面上看似淡定，实际上如履薄冰，自然是需要尽可能的保守谨慎……

不过当时是无可奈何，现在的情形却是大不同了。

“……”

“……”

和室内一片静谧。

黑发少女穿着在道场训练时使用的道服，似乎是皱着眉头思索着的样子，顾墨给出的信息量还是太大，她也一下子有些消化不过来，像是什么另一个世界，像是什么穿越时空之类的……

即使对方解释得非常细致清楚，但是这些概念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复杂过头了，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接受得下来的。

毕竟再怎么说，她同样也是一个生养于这个时代的人……

没有现代人的那种接受能力，可以立刻将世界观调整到位。

“其实一时想不透也没有关系，就当我是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好了，我之前回去了一趟，现在又过来了而已……”顾墨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劝慰了一句，“这么理解就好了，其实本质都一样的。”

秀千代微微沉吟，然后轻轻点头，只是她的那双秀眸里仍然是有些懵懂的样子。

看来还是有些纠结……

顾墨感到略微有些好笑，同时也是异常认真的打量着对面的少女，就和自己印象之中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穿着道服的样子也很可爱，同时也多出了一丝飒爽的英气。

当然，毕竟自己离开也才半月时间……

脑海里念头转动，顾墨的眸子定格在少女的身旁，虽然没有显化，因此也看不见，但是隐约能够感觉得到守护灵的气息。

两个！

就这么短的时间，又有守护灵来择主了？

顾墨也有些啧啧称奇，自己现在作为化身行走，自然是没有守护灵的，什么武器装备之类的其实也都在本我那边，至少在模仿宝具的手段成功之前，他现在就是一个空白小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刚刚在撤去幻术之后，他又费了好一番的工夫，才让阿秀相信他就是他自己。

只是尽管比不得大号，但是本身的等级也挺高的，照样可以强压大多数敌人……

笃笃笃——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轻盈脚步声，有人正向着这里而来。顾墨眨了眨眼睛，顿时有些心虚的低头又抿了一口茶，他听出了这个脚步声是谁……就算是不甚熟悉，没有深刻印象。

但是在这内城之中，身高体重都与对面的黑发少女一般无二，几乎就是从模子里印出来的另一个女孩子……

完全不需要做第二人想了。

很快的，脚步声就来到了门外，紧接着刷的一下子拉开了门，一个黑发如缎般顺滑垂落，身穿精致的和服的少女出现在门外，她扫视了一眼和室内的两人，顿时笑靥如花，露出了笑意。

“顾墨大人可总算回来了，真是令姐姐久等了呢……”

少女这么笑着说道，目光瞥向了安安静静的秀千代，后者微微一愣，略感不自然的转头。

“……”

“……”

短暂的沉默。

“你……原来是这样啊。”

顾墨微微眯起眼睛，端详着那个与秀千代一模一样的少女，敏锐的神意察觉到了斋藤义龙身上纠缠的恶念，接着轻轻的呼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

“什么？”少女脸色微微一僵，不过她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似乎还有些不解的微微歪了歪脑袋。

“果心居士……”顾墨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而他吐露出的那个名字，一瞬间让斋藤义龙双目泛起一阵不祥的血色光芒，几乎在刹那之间，就有恐怖的妖力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秀千代悚然一惊。

而面对瞬间横扫整个和室的强悍气劲，顾墨扯了扯嘴角，什么二小姐行为怪异，根本就是已经中了幕后黑手的招数了啊，那个麻烦的荒魂就像是心魔一样，稍微不慎就容易被它蛊惑！

居然是这个时候就已经动手了吗？！

…………

轰隆！！

轰烈烈！！

巨大的震响与震动从天守阁上层传来，自然惊动了一众守卫，也正好让刚刚回到鹭山城的斋藤道三等人察觉到，顿时就以最快速度赶过去，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明显是出了什么意外！

“快点！”

“再快点！！”

“就是这里！！”

以最快速度冲到天守阁的上层，来到案发现场，气势汹汹的一行人发现现场正好安静了下来，一个黑发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被狂暴力量摧毁，如同台风袭卷后的废墟的房间一角。

而在房间之中，另一个穿着和服的黑发少女正愕然的躺在那里，一个青年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从上到下的将她按在地上……

“……”

“……”

短暂的寂静之后。

有惊人的杀气迸发而出，正是人群之中的某位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