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坊市的规模很大,新奇的万国商品让京城的百姓颇为好奇。虽然还没真正开市,就已经吸引了大量的百姓跑去看稀奇。
这几年朝廷的新政不但让户部的银库愈发充实,更是让百姓的荷包鼓了起来。
那些精贵、奢华之物买不起,但坊市中亦是有着大量各地商人带来的物美价廉之物,仅八月十三这一日,负责坊市管理的罗素就已经预估了将近十万两的交易额。
按照平均十税一的收税标准,坊市日收商税一万两,那一个月就是三十万。
罗素甚至感慨万千的跟太子爷与贾琮说了一句:“这……这还收什么田赋,土匪抢银子都没这个快啊!”
终于得空回了家的贾琮,与林老爷闲谈时说起城外坊市的人和事,罗素的那句感慨林如海颇为赞同,并且深思许久。
“姑父,您不会真想着取消田赋吧?这可使不得!”
倒不是贾琮非要“压榨”土地里刨食的农人,而是当下的土地制度还不够完善,还不到取消农税的时候。
等什么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就可以实施免除农税,甚至是以国家财政贴补农人。
这个时候取消田赋,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土地兼并问题,立马会再次起头。
林如海当了这么久的户部尚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他还是对这件事上了心,沉吟许久说道:“彻底取消的确不是时候,不过倒是可以试试再次减租减赋……”
嗯?
贾琮有些懵,好像跟免税没有什么区别吧。老丈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些,为何会想到这个?
他疑惑万分的说道:“这样好像没有什么区别,朝廷一减赋,土地得的利就更多了,不利于抑制土地兼并。”
林如海摇了摇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在想,朝廷可以按照田产的多少、肥沃程度等划分等级,穷苦百姓可免除田赋,拥有田产众多者不免,良田改稻为桑者,苛以重税……”
“贫农、中农、富农?这样很容易出问题,比如划分等级的人,会不会借此牟利?万一因为此事生了民怨,我怕有人会借此攻讦于您,毕竟这件事太大了……”
贾琮一想到吏治的问题就头疼,这算是历朝历代的老大难了,哪怕前世那个时代,都拿这种事没办法。
往往政策都是好的,一到下面,就会有大量的人渣畜生借此害民。
这一回反倒是林如海颇为诧异,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一旁静静给两人煮茶的黛玉歪了歪脑袋,默默将茶水放在两人面前,坐于一旁看着这爷俩大眼瞪小眼。
“琮哥儿,为政者,当为民而争,岂可因噎废食?”
林如海的严肃不是为了什么吏治的问题,而是贾琮突如其来的退缩。
这些年他也算是看着小女婿一步一步变得成熟,可这种畏惧谋身的“成熟”,让他颇为不喜。
更重要的是,那个敢把老天爷捅个窟窿也要为民做主的贾琮,竟然在这一刻有了要消失的可能。
难道这小子随着长大以及在朝堂这个大染缸厮混,被世俗尘土蒙了心?
林如海的手指在桌子重重的敲了好几下,凝重的训斥道:“当初在扬州,有不少人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可以带着百万金银离开江南那个是非窝,甚至能更进一步。可我不能看着盐商在秦淮河边一掷千金,百姓连一粒盐都买不起……”
“你姑姑就是到死,都跟我说莫要忘了金殿唱名时发的誓,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
扬州巡盐御史位高权重,同时也是危机重重。
林如海为此死了妻子、儿子,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就是为了让百姓吃得起盐。
有人曾笑他傻,说他不识抬举。
可江南的那些穷苦百姓一直记得他的好,那柄离任时的万民伞,就是对他的最高赞誉。
“或许此策之施行会有磨难波折,但只要能让百姓仓中多上一粒米,就应该去做,不遗余力的去拼。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你也曾说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以今日竟有退缩之语?”
一连串的训斥让贾琮猛地心生警觉,怨不得老丈人突然会因为一句话发这么大的火。
趋利避害本是正常,可却与他当初的誓言相悖。
他哗的起身,整理衣冠,作揖大拜:“侄儿多谢姑父教导,若非姑父,侄儿怕是要陷入魔障了!”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一点点的“正常”,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若非姑父的当头棒喝,他贾琮怕是要被这方天地慢慢的同化了。
林如海见贾琮醒悟过来,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他既是贾琮的姑父、岳丈,更是其人生、官场上不可或缺的导师。
哪怕如今有了墨哥儿,林如海依旧拿贾琮当他的衣钵传人。
林家的传承,他林如海的政治理念抱负,都需要贾琮去继承。
以前那个琮哥儿莽是莽了点,可那份赤子之心,是继承他林如海政治理念的重中之重,万万不可被凡尘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