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后山竹林。
……
刀刃破空的声音撩起了林川用绸缎束来的长发,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这一整夜,林川都在重复着竖劈的动作。
不能觉灵,那就练武,林川从未停下让自己变强的脚步。
现在的无极宗看似强盛,实际上早就危如累卵。
魔土从未放弃过侵略的意图,儒释道三大势力之间虽有竞争,可也不会养虎为患,放任无极宗这个祸因肆意发展。
要不是无极老祖还活着,宗门之战早就打响了,而且裂天峡谷对面的魔土也一直对九州虎视眈眈。
战争一起,人命不如草芥,到时候,没有自保能力的林川就只能成为师父的负担……
“我在世间无一物啊,
一壶浊酒落红尘。
不求人间觅长生啊,
杀个神仙……嗝~我换酒钱~”
老黄头侧卧在青石上,任由晚风吹进他敞开的衣襟,一边拍着膝盖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喝着林川带来的那壶老酒,看上去无比的洒脱自在。
喝美了的老黄,脸上的褶皱似乎都带着笑意,只不过当他把目光转向林川的时候,眼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实在看不下去的老黄揉了揉自己干草一样的乱发,伸着懒腰的走了过去。
在走到林川旁边的时候,举起的右手很随意的挥了下来,一道寒冷的光芒从林川的眼前一闪而逝,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就连飘摇的竹叶都没有改变下落的轨迹。
可下一秒,林川却骤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散落的那几片竹叶在落地之前,都被均匀的分成了两片。
看着老黄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林川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说道:“你别光说,教我怎么练,要不然明天就断你的酒。”
“咳……”老黄头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被人威胁了,可他立下了誓言不出竹林,这里除了林川别人又进不来,馋酒的老黄还真就那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坐回到青石上,耐心的解释道:
“其实武修和那些灵修也没什么区别,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到最后修的都是一个‘意’字,我先问你,为何选择练刀?”
林川也收刀入鞘,盘膝坐到了老黄的对面,认真的说道:
“为变强。”
老黄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说道:
“……那练鞭子也一样啊,那日你用二两黄酒从我这换了这把星河,我以为你这辈子都没办法让它出鞘,结果你接到手里就把星河拔了出来,这不是你选择了星河,而是星河选择了你。”
老黄说着便挥手让星河悬在了林川的面前:
“刀,主杀,练刀无非就是练习如何更好的杀人,所以你要修的意,就是杀意,你这身上的煞气本就比旁人重了些,所以想入门并不难,难的是接受杀意,控制杀意,要不然……就会变成只会杀人的疯子。”
林川皱起了眉头,抬起手轻轻的扶过了星河的刀身,三尺三寸长的纯白色刀身上密布着漂亮的冰裂纹,随着林川手指划过,每一道裂痕都闪过了一抹清冷的流光。
大概两年前的时候,林川在宗门闲逛,无意间闯进了这竹林,结果却被老乞丐一样的老黄打了一顿,那时候师父还在宗门,林川当即就跑回去告状了。
结果这老黄居然跟自己师父打了一个不相上下,不过最后还是师父技高一筹,逼着老黄用一件兵刃换了林川的一壶老酒。
之后师父离宗办事,一直没能觉灵的林川便每天晚上都会来找老黄练刀,两年过去了,这还是老黄第一次主动教导他。
林川大概明白了老黄的意思,接着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修意能修出灵气吗?”
“不能。”老黄摇了摇头,喝下了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打着酒嗝说道:
“不过,练刀可以练出刀气,还是那句话,万法归一,修行到了我这境界,有没有灵气根本不是问题,道,才是最主要的,别好高骛远了。”
老黄抬头看了看泛起了鱼肚白的天际,手指一挑,一只蝉便浮在了林川的眼前:
“这蝉本就没几天好活了,可这几天却是它生命力最强的时候,你若是可以刀不出鞘,让它噤声,便算是入了门,加油吧三小子,明天晚上记得多带一壶……”
“啪!”
老黄话音未落,林川就一巴掌拍死了那只秋蝉:
“……算!”
绷不住高人形象的老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接着便一挥衣袖,从林川的眼前消失了。
……
朝阳从云海中探出了半边身子。
老黄已经走了许久,林川依旧盘膝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莫名的笑意,其实在他听到“接受杀意”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老黄的意思,拍死秋蝉也是故意为之。
林川心眼本就不大,当初误入竹林,老黄拿着竹条把他屁股都抽肿了,现在把他气走,也就算是勉强收回点利息,等能打得过老黄那天,少不得要把当时的耻辱给抽回来。
“我觉灵了。”
小左的声音让林川骤然睁大了眼睛,他赶紧询问起其中的细节,听完之后,林川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小和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净化你说得那种能量,你先用我让你记下的玄清诀尝试修炼,等我消息。”
林川急匆匆的应了一句,就起身飞快的跑回来了庭院,这次觉灵,万无一失!
……
回到庭院的林川没有急着冥想,而是把玄镜小和尚昨日给的固脉草放入了浴桶,等热水变成了草绿色,才把身子埋进了水里。
天生气海的玄镜每个月都可以从宗门领取一份药材,相比于固脉草,其实可以练就化气丹的灵竹根才是他的最佳选择。
只是因为固脉草药性温和,更适合还没有觉灵的林川,他才会每次都退而求其次。
林川嘴上不说,心里却记得这份情谊。
半晌,浴桶里的水逐渐变得清澈,林川整夜练刀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这才披上了袍子,点燃了凝神香,盘膝坐到了蒲团之上。
不出意外的,林川的意识再一次被拉入了残破的战场。
枯骨散落在林川的脚下,散落的兵刃仿佛是从土壤中生长出来的铁杉树丛。
不可名状的阴影瞬间出现在了林川的身后,肉眼可见的杀气凝聚成了触手的形状,纷乱嘈杂的低语声再度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差点让林川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迈开了脚步。
可他却要紧了牙关,强迫自己转过身来。
老黄让他接受杀意,控制杀意。
小左也说过觉灵的时候,曾被淡金色的影子包裹。
林川知道,在这场道衍里,只有直面这阴影,才能觉灵。
那不可名状的阴影似乎因为林川的转身而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包裹住了他,那刺骨的寒意让林川的身体变得僵硬,逐渐的失去了意识。
等林川睁开眼时,还是身处那个战场,那些曾经在背后说过他坏话的同门都手持利刃,向他冲了过来,林川没有犹豫,星河出鞘,直接就斩了下去。
没过多久,林川的身边就堆满了残肢断臂,血色渐渐的充斥了他的瞳孔。
“废物,就不配活着。”
一直想和林川争夺秘境名额的张丰年捏着剑诀,控制着两柄飞剑洞穿了他的双肩,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林川皱着眉头,看着把脖子凑到了自己刀下的张丰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斩了下去。
人头滚落,林川甚至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恨意与惊恐。
可还不等他收刀,姜洛和玄镜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手捧竹简,一个捻动佛珠,各自出招向他杀来。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红莲碎!”
文气凝结的长剑没入了林川的胸膛,虚幻的箭羽在林川的大腿上颤动。
破碎的莲台仿佛万千利刃穿透了他的双臂。
林川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无尽的痛苦在逼迫着他挥刀向前,可他却微丝未动,而是强忍着疼痛,把星河收回了刀鞘。
林川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明知道眼前的姜洛和玄镜都是假的,可他却不会向朋友挥刀。
“师父?”
林川直接就放弃了抵抗。
“嗯?”
就在拂尘即将扫到林川的时候,老道很疑惑的停了下来,拂尘上那锋锐的细丝几乎已经触碰到了林川的眼眸。
“好小子,道衍而已,居然牵动了我的道身。你这次怎么没跑?”
林川虎着脸,直接跳到了师父背上,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胡子:“你一直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觉灵!?”
也只有在师父面前,他才会毫无戒备的露出最跳脱的一面。
“疼疼疼……”吴天赶紧甩了一下拂尘,把林川固定在了半空之中,有些心虚的解释道:
……
……
吴天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林川,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胡子,这才放开了禁锢,十分严肃的说道:
“我这副道身很快就会消散,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谨记于心。
每个人觉灵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冥想会带你找到藏在你神台之中的灵根,你一直惧怕的那团阴影其实就是你的道源,而你刚刚经历的那些虚幻袭杀便是道衍,你可以当做是一场修心的试炼。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让大道助其修心的,当初在裂天峡谷外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你这一身的煞气,是福也是祸……
切记,勿忘本心,这天下无不可杀之人。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皆可杀!
但不可,横刀向挚爱,不可,以刃对亲朋,不可行那太上忘情之事……这世间,做人,远比成仙要快活的多。”
吴天说起“杀”字轻描淡写,可那不可见的杀气却压得林川喘不过气来。
一直等师父说完,林川才神色坚定的应道:“徒儿谨记!”
但还不等他开口追问吴天什么时候回宗门,他眼前的世界便骤然破碎。
……
一抹血色从菱形镜子上一闪而逝……林川终于感受到了空气中游荡的灵气。
而就在林川睁眼的那一刻,大秦王朝的监天司,也响起了清脆的风铃声。
急促的脚步声在木质的长廊中回荡,一位身着大秦二品官服的老者手捧着疯狂旋转的司南,冲进了摘星楼的顶层。
摘星楼的顶层只有三面围墙,正北方的房檐下就只有几根盘龙立柱,那里便是监天司的观星台。
“大国师!大国师!天镜周围的阵法要碎了!!!”
白衣白发的大国师,背对着房门,盘膝坐在观星台上,安静的眺望着北方,冲进门的二品大员,还要再说些什么,可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是躬身行礼,小心翼翼的站到了一边。
足足过了半晌,大国师才开口:
“该来的总会来,传讯三教和无极,天镜将开,大乱将至……让邓将军也回永安吧。”
大国师的声音并不苍老,反倒是很有朝气,语调不急不缓,话音落下时,二品大员便已经恢复了平静,躬身领命而去,而他手里刚刚还在疯狂旋转的司南,也停滞了下来。
摘星楼重归寂静,分明不远处便是当今天下最繁华的都城永安,但此时的摘星楼,却安静仿佛不在人间。
……
……
无极宗内。
早就熟记于心的玄清诀开始自主的运转,吸纳灵气的玄妙感觉让林川很沉醉,而且他也没有感受到小左所说的那中令人生厌的气息。
一直到日上三竿,林川才幽幽转醒,紧接着,他便把目光投向了一边,虽然那里空无一物,可他却莫名的觉得有些违和。
“青影,是你吗?”
林川话音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早就习惯了青影的神出鬼没,虽然依旧看不清青影的容貌,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可他却是林川最信任的人。
青影是师父留给他的护道者,吴天不在宗门的这两年,青影的存在让林川少了很多麻烦。
“觉灵了?我总算是可以开口说话了,可真不容易,有个大和尚去了极乐峰,看样子是想带走小和尚,我先过去看热闹了。你快去洗个澡把,你这味道……”
两年来,这还是林川第一次听见青影说话,可那奶声奶气的可爱语调,让青影在林川心里的高人形象瞬间就崩塌了。
只是还不等林川追问,青影便融进了黑暗里。
林川虽然有点着急,可也确实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赶紧跳进了还未把水倒掉的浴桶里,心说有一念大师在,小和尚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
极乐峰的山顶平台上,耸立着三尊巨大的佛像,没有寺庙遮风挡雨,也没有寻常佛像的宝相庄严,每一尊佛像的面容都十分可憎,就差把贪、嗔、痴这三个大字写到了脸上。
等林川赶到极乐峰的时候,姜洛和她的师父忘尘居士正在安慰小和尚,一念大师则是挡在她们的身前与人对峙。
心无杂念的小和尚眼神清明的躲在忘尘居士身后,紧紧的攥着她的儒袍,林川甚至可以看清忘尘师叔儒袍下那丰腴的腿型。
“佛门修因果,云藏叛逃,至今了无音讯,只留下这孽……佛子,恰逢无始秘境将开,雷音寺愿出让三个秘境名额,换佛子回佛土。”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和尚,圆润的脸上挂着弥勒佛一样的笑容,正红色的袈裟布满了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咔~呸~”
就在这气氛凝重的时候,林川的耳边居然传来了嗑瓜子的清脆声,藏在树荫下青影依旧看不清身形,可林川却清楚的看见她的脚下已经堆了不少的瓜子皮……
好在一念大师并没有被影响,只是无悲无喜的看着大和尚:
“云葬就在魔土,你若想找他,我现在便可送你过裂天峡谷,玄镜是我的关门弟子,别说是三个秘境名额,你就是拿化天寺跟我换,我都不可能让他跟你回去。”
“贫僧不会强人所难,可以待师兄圆寂之后……”大和尚说到这刻意的停顿了一下,望向了玄镜,似乎想知道小和尚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玄镜只是捏着忘尘师叔的衣角,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大和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接着说道:“贫僧再来带佛子回去。”
“你若再多言一句,今日就用你的舍利子给我徒儿添上几枚佛珠。”一念大师的素色僧袍无风自动,两条垂下的白色长眉都浮了起来。
大和尚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再出声,只是单手立掌默念了一声佛号,临走之际,还不忘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玄镜,那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在路过林川面前的时候,大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佛慈悲,小施主这一身的煞气可是不祥之兆。”
大和尚的脸上依旧带着慈悲的笑容,可林川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恶意。
姜洛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却被忘尘居士拦了下来,青影也没再嗑瓜子,缓缓消散于阴影之中。
有青影在身边,心里有底的林川把星河扛在了肩膀上,扬起下巴很轻佻的说道:
“我刚派人在西域凉州,捐了七所寺庙。”
“善哉善哉!佛度有缘人,小施主今后定可逢凶化吉。”
大和尚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得真挚了很多,双手合十的行了一个佛礼,这才离去。
直到大和尚走远,林川才撇了撇嘴:
“佛度有钱人还差不多。”
一直躲在忘尘居士身后的小和尚也冲了过来,拉着林川的衣袖,很天真的问道:“师兄,你不是不信佛吗?你真的捐了七所寺庙!?”
“怎么可能,咱家钱有用,有那钱还不如给你买点化气丹。”林川哭笑不得的盘起了玄镜的光头。
“觉灵了?”和姜洛一起走过来的忘尘居士柳眉轻挑,有些意外的瞥了林川一眼,接着便转头看向一念大师:“吴天那老疯子赌赢了,你记得多备一份醒神丹。”
说完就顺手把一个白玉丹瓶丢到了林川的怀里,用纤细的手指捏起了他的下巴,美目含威的说道:
“这淬骨丹是老疯子替你赢来的,等冲击气海的时候再吃,还有啊!以后离我徒儿远点。”
林川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屁都不敢放一个,直到看着忘尘那摇曳的身姿远去,他才送了一口气,小声的嘀咕道:“简直就是活妖精……”
“嘭!”
话音才刚落,四个灵气凝聚的大字就凭空砸到了林川的身边,把小和尚吓得直接就跳到了林川的背上。
“君”“子”“慎”“独”
“你这嘴啊……”
看着林川那可怜的样子,姜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一边数落着,一边摊开了竹简,把那四个灵气大字收了回去。
“一念仙魔,小川你要恪守本心,明日我会让玄镜把醒神丹送过去,记得要在准备突破气海的时候再服用。”
一念大师依旧是不悲不喜的模样,嘱咐了一句之后,便留下了三个年轻人,纵身飞回了悬于极乐山顶的倒悬峰。
身边没了长辈,林川总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忘尘师叔给的玉瓶揣进了怀里。
这淬骨丹可是好东西,不仅可以增强气海境修士的骨骼硬度,更是可以释放觉灵修士的战力,虽然在觉灵境服用有爆体的风险,但却是可以在绝境中保命的底牌。
收好了丹瓶,林川双手一边搭上了姜洛,一边搂住了小和尚,无比畅快的说道:“走了,山下饕餮楼吃顿好的去。”
小和尚撇着嘴委屈的说道:“师兄,我吃素的……”
“问题不大,饕餮楼也是有素菜的。”林川毫不在意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还不忘搂紧了姜洛的肩膀。
“师兄,男女授受不亲。”
姜洛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甜蜜的红晕,好在有面纱的遮挡,并没有人发现,只是她虽然暗自心喜,却依旧下意识的直接展开了竹简……
林川头皮一麻,赶紧松开了手,老老实实的盘起了小和尚的光头。
“咔~呸,有色心没色胆的小垃圾。”
树荫之下的阴影中,又吐了两片瓜子皮出来,无情的嘲讽着林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