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阴晦的夜晚,蕾妮丝抱着罗兰逼近那处她们曾经逃离的广场,夜风呼啸扯过她们的发丝。街道上静悄悄的,以至于她们耳边只有蕾妮丝细微的喘息声。那处燃烧着的广场就像是一尊立在空地上的火炬,寂静温暖地吸引那些追寻光明的飞蛾。
“我们这是要去广场吗?”罗兰轻轻问道。
“去方尖碑那里。”来自蕾妮丝的回复简洁明了。
罗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开始在蕾妮丝怀里挣扎起来。为此,蕾妮丝不得不放缓她的脚步,以至于最后彻底停在一间屋子前。罗兰轻飘飘地从蕾妮丝的怀里跳了下来,摇晃了几步,站定身子。
“我们走吧。”她主动挽住了蕾妮丝的手掌。
她们朝着贝姆希兹的城北赶去,在黑暗里,她们兜兜转转饶了一个大圈,最后见到了满是火光的蕾妮丝广场。蕾妮丝这才发现是她猜错了,这哪是什么燃烧着的大火,这分明就是无数的火炬屹立在多利安柱式的圆柱周围。它拔地而起,几乎与圆柱等高,脸盆大小的火焰在火炬顶端舞动,自上而下数根火把将周围点得通亮。环广场一圈,明晃晃得宛若白昼。
蕾妮丝沉默着若有所思,罗兰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打扰那个女人。她在进入广场的一端放眼环顾整个广场,柱上的女性雕塑维系这她们的原貌,广场最中央的方尖碑也是笔挺如长枪,直刺云霄。周围的火炬将广场照映得光影分明。
“真安静啊。”蕾妮丝忽然说道。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蕾妮丝笑了笑,她的笑容带着肉眼可见的苦涩:“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这是我送你回去的唯一办法了,祝我们好运吧。”
“送我回去?”罗兰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她差不多明白蕾妮丝的意思了。
罗兰本就不属于这里,这是埋葬“冷月的公主”逝去的灵魂的场所,从第一代的蕾妮丝开始一直到罗兰的母亲结束。不管她们的灵魂被侵蚀与否,横贯了多少年的历史,她们始终魂归这处“第一任”的葬身之地。
“你是被方尖碑吸引进来的,那你也应当顺着方尖碑……”蕾妮丝说着,将目光投向方尖碑。她忽地止住了自己的言语,侧耳倾听。她听了一会,松开与罗兰捂在一起的手掌,朝前走了几步。
那声音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是一曲悠长的歌,听上去是一个女人唱出来的,女人的歌声回荡在广场里,从那些光与影的缝隙里穿过。这纯粹的清唱是那么的哀伤,似乎连歌唱者本身都哽咽了起来。
罗兰不安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子:“有人在这里……”
“是的,有人在这里,而且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家伙。”蕾妮丝说着,泪水止不住地顺着她的脸庞淌下。这歌对她而言是那么得熟悉,这歌唱者同样也是永远地烙印在了她的记忆里。她剩下的只有成为“冷月的公主”前后的记忆了,她依然记得那份罪孽,记得那些祝福她与被她祝福的人们,而歌声与歌声的主人明显就是……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谢莉尔。”
这歌声又慢慢地混进了一些陌生的女生,它从一个人的独唱变成了两个,三个甚至是更多人的合唱。依然是那首歌,人却完全变化了。罗兰用心去听那首歌,歌词她完全听不懂,可她偏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曾在某个时候一直一直听着这首歌。她莫名想起一个画面,一对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脸庞,而她伸手抓住了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歌声近了,慢慢逼近她们的心里。歌声越近,罗兰就越是莫名地想哭。她看向了蕾妮丝,那个女人早已泪流满面。当那些独特的音节在罗兰耳畔炸响的时候,罗兰颤栗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变得没法分清歌声的来源,它可能是来自方尖碑的那边,又有可能来自她的身后,它无处不在,好像四面八方所有的雕塑全都活了过来,在她耳畔歌唱。
忽然作起的的大风吹动了火焰,火炬上的火焰抽象地扭动着,广场上有些地方变得忽明忽暗。光影神秘莫测的变化与跃动的火花,将罗兰记忆里的那个夜晚勾了出来。她在恍惚里听到了男孩的呼喊,女人的喧嚣,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第一滴泪水。
蕾妮丝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向方尖碑,此刻她全然忘记了身后那个银发的女孩。这首萦绕着广场的歌,是她记忆里的童谣,她第一次学会的惋叹悲剧的歌谣。她不由地跟着唱起了那首歌,混杂在一起的歌声在她耳畔被划分为了三种:她的歌声,谢莉尔的歌声和其他人的歌声,泾渭分明。
她唱着唱着,喊出了谢莉尔的名字。她对着空气抬手,就好像谢莉尔就在她面前。
“我一直后悔让你接触到祂。”
歌声里,属于谢莉尔的声音沉寂了下来。她停顿了许久,呜咽声再度响起:“可是,姐姐,我从不后悔接触到祂。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我能在一个广袤的视域里俯视生命的渺小,人生的无趣。唯有冷月,才是一切的归宿。”
“不。”蕾妮丝摇头,“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你分明是个好孩子,我还记得那天你哭着抱着死去的猫哀求我,我们一起把它埋进土里,祈祷能长出一颗满是猫咪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