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俄心中永恒的净土,永远是那一片蓝天,可以有成团缀连在一起的云彩,也可以是一望无际的靛蓝,清澈得一如热恋情人的眼眸,但总归得是天朗气清。无尽帷幕以一片穹顶为起点,朝四周无垠漫散开去。
穹顶之下,是极高且陡峻山峰,缭绕此间的蒙眠雾气在晌午极烈的阳光下短暂的消蚀片刻,一如暖春融释的冰雪,露出苍白冷峻的峰顶以及尖锐嶙峋的怪石。再往下便是向下崎岖蔓延的峭壁悬崖,更深处是一片阳光似乎永远无法涉足的深邃的黑暗。
那座山的名字,是喀什亚峰,是他与格尔兰度大陆上零星散布的艾文们的古老血脉与深层记忆里的唯一故土。
喀什亚峰自上而下有多处被凿穿的苍白岩壁,成群的艾文们长栖于此,依凭常年缭绕的雾气绵延历历代代。而纵然是生活在岩壁洞穴最底层,他们振翅即可轻易越过云层。更高处的天穹是没有云的,那是一片亘古不变的蔚蓝,不会有风和雨,只有一轮缓缓移动的烈阳,似乎唾手可得。
而那一刻,每一只艾文被大片正羽覆盖的身体会止不住得燥热颤抖起来,他们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会激动得大喊大叫,他们更会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的刺激下做出许多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这份感觉,这种记忆,却在某一代消逝了。
它们不光是消逝了,格尔兰度大陆上的艾文们甚至无法回忆起回到那座山的方法。它们惟有在黑夜的漫漫长梦里用去回忆那座高耸得吓人的山峰,去想象一切可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塞俄喜欢这样的梦,因为所有关乎喀什亚的梦里没有风和雨,他不喜欢风和雨,尤其是狂风和暴雨。不喜欢,不仅仅是狂风暴雨会进一步蚕食掉他的体力。在他过往的一切记忆里,似乎他身边所有悲剧都是发生在一个满是狂风暴雨的白天或者黑夜。
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雨夜,那是一场自海洋吹袭向大陆的风暴。
是夜,他从懵懂中惊醒,惶恐地发现一片幢幢的刀影,刀刃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大片飞腾的血花。刀光划破空气、雨滴的呜鸣声可怖得吓人,而幢幢刀影掩盖下的杀戮者的眼睛,更是冷漠得令人毛骨悚然。
混乱里,不知道是谁抓住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谁冲着他大吼,让他趁乱逃跑。但他断断续续地在破碎的言语里拼凑出了一个真相:一支捕奴队顶上了这片艾文族群。
这时,血污在暴雨的冲刷下渐渐散去,水汽里夹杂着淡不可闻的血腥味,但塞俄却觉得它们浓郁得令人作呕。他也不知道从何处获得了勇气与力量,在暴雨与泥泞里挣扎着一路奔赴向未知的远方。
他逃离了他的族群,他也幸运地逃离了捕奴队的黑手。只是那个晚上,又有多少像他那样的艾文逃离了梦魇,对塞俄而言至今仍是一个未知数。
……
如果说有人能比塞俄更了解他自己,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是山德鲁。
他端详牢笼里的艾文良久,一如过去伊恩几次站在牢笼外端详那只艾文。他看见阳光细碎,投射进沉寂的黑暗,光沫洒落,一切似乎都显得如此祥和……除了那只艾文稍显痛苦的表情。
山德鲁蹙着眉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个朋友又回想起往昔的梦魇。
他知道塞俄应该有十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回忆,毕竟那只艾文是个不擅长于掩饰自我情绪的人。他也莫名有些烦躁,甚至是满心的愤懑。
杰雷米帕轩公爵慢悠悠地踱到山德鲁身后,他的目光随着身形挪动而逐渐变得尖锐起来,似乎藏着一枚锋锐的锥子:“你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对吗?”
“这是他最痛苦的往事,我本以为他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山德鲁慢慢的转身。他已经见过塞俄一面了,这一面已经足够他知道很多很多:“很感谢你能帮我和他见上一面……”
“所以你也没法唤醒他?”
“你没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哪怕我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塞俄宁可沉溺在他最痛苦的往事里,也都不愿意面对现实。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山德鲁下意识地抬手,但他马上就克制住自己这份冲动,继续说道:“他只觉得现实,比他最痛苦的回忆更加痛苦。他现在只想麻痹自己的感觉,我又怎么能唤醒他了?”
杰雷米帕轩公爵沉默了,他沉默地看向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罗。
罗脸上洋溢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不懂这两人沉默的缘由,他只是莫名觉得很奇怪。
据他所知,伊恩和山德鲁都是塞俄的老朋友,但那两人在面对塞俄的囚笼的时候所带给他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伊恩明显更克制,在克制着自己的思绪,似是在谋划着什么。
而山德鲁真就什么都没想,他就是单纯在悲伤,在愤怒,他没有任何掩饰情感的打算。
“我们走吧,公爵大人。”山德鲁下一次开口已经是恢复平静了。
他想过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抱着无所谓的愤懑与不安,因为目前的他根本无力去改变那么多。而且,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
以他对伊恩的了解,那个男人为了彻底除掉塞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