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他终于开口问:“公主此次前来何意?”
她往他的茶杯里加了水,“不过是看看故人,你不会赶我走吧。”
自此,他像是信了她的话,卸掉了心里的第一道防线,不再什么都让沙弥传话,有时也会指导她作诗写文,像是当初一样。
季节交替之时,总是人最脆弱的时候。
他缠绵病榻之时,春宜才知道所谓的身体底子坏了是如何的坏,明明是温暖的季节,他的手凉得像数九寒冬。
她让隐卫回宫把她库房里最珍贵的药材全部拿来,把最好的大夫请来。
李洹没有允许她的第二个请求,“别白费了努力。”
他低垂着眼眸的样子哪有人会忍心拒绝,只会心生怜惜。
小沙弥告诉她,李洹第一年还会寻医问药,第二年再也没有找过大夫。
像是心里有一块地方荒芜了一般,又像是放下了什么执念。
她不再相劝,只是写信拜托舅舅,让他帮她寻神医,问良药。
看见他这么躺着,眼眸里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嘴唇泛着粉,活像是玉雕的,每一分一寸都是最合适的。
春宜托着下巴问:“李洹,你会想曾经吗?”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喝掉了放凉的药,白玉瓷碗贴住他的唇边,潋滟的水光让人不敢直视,害怕亵渎了这份美好。
片刻后,他答道:“前尘往事不可追,贫僧不愿想,也愿公主往前走。”
前尘往事不可追?春宜嗤笑,前世那桩桩件件,无一不让人夜半惊醒。
“我会想曾经,我记得李丞相在位时,朝堂清肃,百姓安居,邻国安分。现如今,我知道你并非一无所知,双眸看不见,还有双耳,还有双手,总是能听见摸到。”
她有自己的私心,可她的私心坦坦荡荡,不怕给他看。
“贫僧不过是一个盲僧。”
春宜并不气馁,也知道什么都不可以一蹴而就,想着徐徐行之。
“我记得我之前生病,非要去玩雪,你不允许,我就让你给我读话本,你虽然不认同我看那些市井话本,但还是读了。”
他的声音是温柔细腻的,像是初融的雪,又像是满树的梨花。她总是听着小憩,梦里都是梨花香。
她拿起他书架上最常翻动的一本书,像是他失明前自己写的诗集,不知他翻动时在怀念些什么,也看不见上面的字。
“我也给你读一次。”
随意翻到一页,她读出第一句时,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后恢复坦然。
“暝姿看远树,春意入尘根。”
春宜几乎拿不住这本诗集,她知道答案,但迫不及待地确认,“你的法号是……”
“入尘。”
“李洹,入尘大师,你看向佛祖时,心不诚。”
“心诚。”他说,“吾所念不过是河清海晏。”
李洹说完这些话,停顿一刻,继而说:“还有替故人祈福。那不过是过去心存的妄念,贫僧亦日日忏悔,如今凡事已忘,只想在这里清净度日。”
“贫僧知道,公主也忘了。”
春宜捏紧手中的书卷,上面的墨迹像是滚烫的火焰,灼伤了她手中的纹路。
李洹了解她,哪怕看不见,也知道她过去的坦诚和今日的算计。
心不诚的是她。
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好,你所求不过河清海晏,那你可知你日日敲的木鱼和诵读的经书换不来你所求之事。”
李洹不语,侧过身去。
两人不欢而散,春宜不再日日看望。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来这一趟,并非真是为了那句玩笑似的“招驸马”,只是想让他入仕。
如今小人当道,君主昏庸,她想要扭转前世的一切就很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
春宜本就心中郁结不得排解,上山送药的人更是让她心浮气躁。
卫晔说,是他抢下了这个差事。
他脸上还有老侯爷打的伤,像是故意带着伤上山来给她瞧,做足了姿态。
卫老侯爷狼子野心,怎么轻易舍弃春宜这棵大树。
“春宜,之前是我错了,是我仗着你的好做了错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换我来喜欢你。”卫晔说这话时满脸不自然,做戏之间竟然掺杂着一两分真心。
她觉得好笑的同时有些唏嘘。
上辈子她对他虽然只有替身之情,但是对他的好都真真切切,甚至愿意同他成亲,可他抛下家国志向去寻小九。
这辈子她远离他,他却腆着脸来追求。
“卫晔,你来送药,也该知道本公主为何来这里,来见什么人。”
他露出少年倨傲,“李洹年少时的确惊艳长安,但草木有枯荣,我不觉我争不过他。”
春宜看着他倨傲的脸庞有几分当年的模样,她心中毫无波澜。
“那你可知他在我心中从不是寻常草木,而是常青树。”
卫晔怔然,她认真的样子他分外陌生,似乎一些东西正在崩塌,他无法阻止,或者说决定权从来不在他的手中。
“你是因为碰不到他才附身来对我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