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砸下来的时候,春宜来不及反应,那个搬运的人迟钝地抬起头,脚像是有千斤重,居然就这么站在那里不动,等着木头砸下来。
“砰!”他再也站不起来,追风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
只差了一点。
明明隔了这么远,春宜感觉自己听见了木头击碎骨头的声音,闷闷的,像打在她的心上。
“追风,赶紧看看!”她的嗓子差点没发出声音。
即使在战场上看见了无数的死亡,但是这么一场意外直愣愣发生在自己眼前时,春宜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她对生命的敬畏。
被砸中的人正在不停往外吐血,等走近时才发现他最多只有十六岁,就像一根被折断的青竹,眼神变得空洞呆滞。
红酥十分机警地往街上跑,她知道现在那人不能移动,得请大夫过来。
地上少年的眼神从呆滞猛然变得清明,像是突然醒悟自己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他从胸口处摸出两个大白馒头,白白胖胖的,和他脸上糊的一脸血形成鲜明对比。他把馒头放在一旁,生怕自己的血染脏了。
“公主,可能救不回来了。”追风第一时间给他扎了止血的针,可是他还在不停往外吐血,痛得浑身颤抖,两眼泛红。
公主府周围的帮工开始汇集,春宜注意到大家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有几个人还捂着肚子,时不时舔嘴唇,像是饿坏了。
按理说替皇家做事,待遇都是极好的,这次她还从自己的私库中补贴了一些,怎么感觉他们遇到了周扒皮。
有点不对劲。
红酥和大夫赶到的时候,地上的少年眼神变得直直的,但就是一直不落气,大夫看了直摇头。
“内脏被砸碎了,救不回来了,他的身体长期营养不良,最近也操劳过度,身体底子坏了,承受不了重药,只能看着他去了。”
这话消灭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看见这么一条生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是一种很强的冲击。
“他的生命力很强。”但在无药可救时,只会给他带来负担和痛苦。
“红酥,去李府请苍不留。”她话音刚落,地上的少年轻轻摇头。
春宜生了恻隐之心,在他身边蹲下,“你还有什么心愿,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人,我一定帮你,你安心去吧。”
他指了指身边的馒头,她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要他的家人有饭吃,有衣服穿。
“我会保证你的家人不愁温饱。”
少年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春宜拉下脸,让周围的人感到害怕。
“把冯忠叫来。”公主府的修缮全权由冯忠负责,他前几日的表现让春宜觉得他很上心很负责,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下人去禀报冯忠时,他正在和卫戍喝酒,两人商量着什么秘事。
“岳父大人,她那边您就软一点,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这修个府邸,不小心出点事太正常了。这一车木头麻烦您帮我处理了。”
冯忠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一口答应下,想着这也是为他亲亲的外孙存家底。
他放下酒杯,让侍女拿来熏衣服的药材,掩盖住酒味。
春宜等得不耐烦,正准备直接进宫面圣,就看见冯忠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人还没到面前,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
“公主,老臣来迟了。”冯忠把姿态放得很低,头几乎垂到胸口前。
春宜盯着他的头顶,想起之前见他时,他还没有一根白发,现在却白了一半。
“无碍,本宫想知道这一处为什么会坍塌。”她放缓语气。
冯忠假装认真地检查后说:“这几日阴雨天太多,这两根木头被泡软了,再加上修筑这里的师傅不小心弄错了。公主放心,老臣一定好好处理。”
他没有一口咬定是哪一处的问题,而是模棱两可地说了很多种原因,春宜心中信了两三分。
冯忠承诺,会把抚恤金送到这家人的手里,会好好注意这里的安全问题。
“也是老臣心急,想要早点修完公主府,让公主早点成亲,原本以为公主会和小晔在一起,没想到还是有缘无份。”
他说得可怜,让春宜也有点不自在,说得她像个负心汉。
“不用着急,万事安全为主。”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被抱在软垫上,擦干脸庞的少年。她捡起地上的两个馒头,明明没有一点温度,可是她觉得有些烫手。
“红酥拿几张银票加在抚恤金里,再让采买丰富每人的伙食,超出的部分本宫出。”
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仅限于走出公主府的那一刻,她害怕自己越来越冷漠的心,也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一些真实感受。
想来这时候李洹已经醒了,重新拥有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绚烂的光块对他来说像一场梦。
红酥跟在春宜的身后,看见这个越来越不一样的主子,心中有些复杂。
她从那日被打了板子后,就一直在休息,春宜战胜回来后她才重新服侍。
她眼中的主子是有些嚣张跋扈的,但是很干净,就像是一眼看得清的白纸。